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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也揉着眼哭得抽抽搭搭。
“回头等沈家姑爷高中归来,定要八抬大轿迎姑娘过门。沈家是书香世家,纵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姑娘多几件东西傍身将来总是能将腰板儿挺得更直一些。”
玉婵闻言也不免有些唏嘘,时过境迁,竟到了要靠几件首饰才能在未来婆家站稳脚跟,挺直腰板儿的地步。
等到将铺面上的账目结清,仆妇们的去向都安置妥当,玉婵心里记挂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去城东的老城隍庙完成本该今年端阳节做的义诊。
城东的老城隍庙废弃已久,附近一带住的大多数都是些走街串巷卖杂货或是给大户人家做苦力为生的平民。
这些人大多生活拮据,同几家人合租着一个宅院,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挤在窄小的屋檐下。
男人们白日出去走街串巷卖货,揽活,妇人们便在家靠着浆洗或是做针线赚几个家用。
就连年纪稍大些的孩子通常也要被指派去帮父母做活计,或是照看弟妹。
这样的人家若是不幸害了病,不到十分要人命的时候便不会舍得拿出家里积蓄去买药看大夫。
玉婵自幼生在杏林世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称得上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几乎都没见识过什么人间疾苦。
直到八岁那年,元宵节随父母上街赏灯,目睹一个耍百戏的青年男子不慎从丈余高的杆子上摔下来,重伤在地,血溅三尺。
现场惊叫声此起彼伏,场面一片混乱。
百姓们你推我搡,急着携了自家女眷孩童逃离现场,唯恐正月里撞见这样断胳膊断腿的事儿惹了晦气。
官差们东奔西走,忙着将人抬去无人的角落里再行处置,生怕这意外一幕扰了贵人雅兴,到头来落个渎职的罪名。
从高处跌落的人常有脑部损伤并伴有全身多处骨折,贸然挪动伤者无异于雪上加霜。
身为大夫的邹文廷几乎是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及时制止了官差挪人。
经过一番紧张的救治,那青年脑部出血止住了,腰部和腿部骨折也得到了及时的医治。
他的同伴将人送回来他城东的家,那青年的母亲、妻子见他重伤至此,得知他将来就算痊愈了也不能再重操旧业,并没有因为侥幸捡回一条命而欣喜,反而是抱头痛哭起来。
那是玉婵生平第一次目睹穷苦人家的困境,年仅八岁的她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同样是元宵节,有的人在阖家团聚,为着新一年的到来而欢喜,为没有在正月里的最后一日见到天地间银装素裹的盛景而遗憾。
而有的人只想赶快过完严冬,至少等到天气和暖了可以不用再饱受饥寒之苦。
不用再将生满冻疮的手泡在冻骨头的凉水里替人洗衣,不用在下雪的时候因为买不起碳和棉衣,挤在狭窄的屋内,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瑟瑟发抖。
所谓医者仁心,医者或许治得了那些人身上的皮肉之苦,却改变不了他们悲苦的命运。
可人立于天地间总该做些什么吧?
若能治得了皮肉之苦或许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功德吧?
自那以后,几乎每年元宵、端阳,邹文廷都会带着人去那一带义诊施药。
今年端阳节逢着那样的事,城东的义诊自是没做成。
因而当玉婵提出要替父亲去老城隍庙施药时,邹夫人并没有觉得意外,只在她临行前拉了她的手再三嘱咐:“这事儿原是不该你一个姑娘家出头的,只是你爹爹如今这样是去不成了,又不好失信于人。要去便多带几个人同去,也不必露面,派药的事指给底下人去做,早去早回。”
玉婵自然应下,带上连翘、银杏并其他几个小厮带上避暑丹、伤寒药和一些治外伤的药前去施药。
老城隍庙一带的百姓们听说济世堂的人来了,都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前几日的人命案闹得沸沸扬扬。
他们倒不是担心济世堂的药有问题,他们只是觉得邹家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他们这些穷人着实有些令人唏嘘,是以今日闻讯赶来的人特别多。
他们身无长物,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一篮子鸡蛋,一把青菜,抑或是几个铜板都代表着他们对济世堂的一种支持与报答。
玉婵将他们分为两列,一列是身体无碍只是取药的,一列是身体有疾亟待治疗的。
再将派药的事分给底下几个小厮去做,自己则带了银杏、连翘两个在老城隍庙院中的空地上抬了桌椅,亲自替人看诊。
前来看病的病情又分轻重缓急,急症和老弱妇孺由银杏领着优先接受治疗,其余的分发了号牌,也不必叫人大夏天的在日头底下晒着,可自去大树底下阴凉处候着,等叫到了号再过去就诊不迟。
穷苦人家身上的病大多跟常年辛苦异常的劳作脱不了关系,而妇人们更甚,除了辛苦劳作,还要加上一层生儿育女带来的损耗。
而此类病症对于大多数妇人而言犹如钝刀子割肉,既痛苦不堪又觉得难以启齿,是以通常她们都只能默默忍受。
其中有位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来时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她在玉婵身前的小方桌前坐下,说自己近来时常头晕目眩,更常伴有腰腹酸痛。
玉婵观她面色苍白,头发枯黄、舌苔淡白,脉弱无力,初步判断为饮食不调、长期劳累导致的气血两亏,问她可还有其他不适。
那妇人看她一眼,面露羞赧,只沉默地摇摇头。
玉婵看向她怀里的孩子,想起父亲医案中的一个危急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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