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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夜里的寒气就足够从君吃上一壶了,果真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一声雷声响起,奉江就再也坐不住了。他知晓展戎是为了管教从君,也是侧着打击自己,未必当真想让小公子有个好歹,可这个时候又叫他怎能安心?
奉江在屋中来回踱步,心想将军必是已经从君接了回去,这样想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心中怎能有底。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奉江再也无法克制,连伞都不及打,随手抓了件斗篷便冲出了屋去。
外面大雨如瓢泼,奉江刚一出屋便被淋了个透,他一路往中庭走,心中暗自祷念,将军此时必然已经小公子接了回去,自己只是看看,便可安心。
府中寂静空无一人,连巡逻的士兵都不见一个,岗哨也都收了。暴雨打在屋檐绿植上,响声如雷,那声音听得人心焦,却也是凉透了。
绕过中庭的假山,便可见笼子的红漆被大雨浇得反光,他疾走几步,忽而一道惊雷,将眼前全都照亮了,那一刹,奉江见一白衣人影卧在笼子中间,一头黑发尽数浸泡在水里,雨点落在地上浇起一大朵水花,而后又归于黑暗。
奉江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瞳仁颤动不已。他几乎不敢迈步,好半天才颤巍巍地迈出去一步,踉踉跄跄,两步,三步,而后终于回了魂,朝笼子扑了过去,双手握着笼柱跪了下来,唤:“宴从君?”
那声音紧涩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奉江双目直直地盯着小公子,连眼都不敢眨。大股大股的雨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奉江恍若不觉。
小公子没有动静,天上又是一道雷。再过了片刻,从君的手指才微微动了动,缓慢地抬起头。
奉江好似松了一口气,仍是心疼而担忧地盯着小公子,上身前倾。从君从臂间抬起一张白纸般的脸,他眼前模糊,定睛片刻才认出是奉江,随后一勾嘴角,笑了。
他一笑,笑得奉江心都碎了。奉江仰起头,恨不能仰天长啸一声,他双手青筋暴起,紧紧地抓着笼柱,发泄般晃了两下。
小公子伸直手臂,仍是够不到他,他五指抓着地面向前爬,抓住笼柱借力跪直些,还是朝监军笑着,似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样。
奉江紧紧攥住小公子的手指,从君的手凉得如死人手一般。二人的额头隔着笼子相抵,奉江脸上的水成流的往下淌,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
“我无能。”
我无能。
奉江想说,喉咙里却像噎了棉花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双唇剧烈地颤抖着,眼圈红得有如困兽。
他额头抵着笼柱,悲愤地撞了两下。从君挣开他的手,从笼子里伸出去抚摸他的脸颊,拇指摩挲着他脸上根本流不完的水。
他们隔着笼子接吻,彼此的嘴唇都冷得像冰,又分开对视。奉江的喉结不住滚动,牙关紧咬,小公子眷恋地看着他,神色极温柔,好似受这非人的折磨的不是自己,他轻柔地抚摸着奉江的脸颊。
那目光太专注也太眷恋了,像病了,像精神失常了。让奉江看着,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听到自己的骨缝在咯咯作响,毕生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血管里流淌,几乎要将他撑爆了。
他颤抖着抚摸从君的侧脸,小公子在他手心里轻柔地蹭了蹭。奉江的目光在那刹那变了,一些东西住进了他的灵魂里,他的眼睛在夜色和雨水中泛着瞳光,坚定如同死士。
“你等我。”他亲吻从君的额头,嗓音沉哑得几近滴血。
从君的嘴唇动了动,唯有大雨哗哗落地的声音。
他说我等你。
奉江转身离去,一步步踏在雨里,背影坚定得像是一座山峦。小公子单手扶着笼柱看着他的背影,而后慢慢滑落,眼前一黑,再度堕入了黑暗之中。
将军站在长廊尽头的廊门处,手下为他打着伞,举着火把。他面容平静地看着奉江离去才迈开步子,随行的人跟在他身后,火把忽明忽暗。
混沌之中小公子听到笼门打开的声音,铁锁沉重,咣当落地。从君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皮忽闪,黑暗与明亮之间他看到将军俯视着他,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他感到有人抱起了自己,起起伏伏之间,从君彻底失去了知觉,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身不由己
京城的四月,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芳菲将尽,热烈与荼靡仅在一线之间,大概花儿们也知道活过这日就是凋零,便将生命燃尽了,开得一腔孤勇。
从君尤其喜欢这时候的花朵,最是旺盛,也即将凋零,呈着将死的朝气,极其热烈。不过从他入了宫,也只有三月初三上巳节时,能得闲暇赏花,仍是同太子一起出宫,前仆后拥,全无素净。奉承话听得多了,连着三月的初花看着都俗气起来。
从君喜花爱草,随了他的母亲,幼时便是如此,园中哪朵花开得惹人喜欢,他便要挖一株,栽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他性情淡泊清雅,况头上又有个心高志远的哥哥,因此不受宴明堂喜爱,父亲极少对他亲自教导,大部分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宴从峦身上,只偶尔抽查功课,平淡地听过,便教他去了。
宴从君明事极早,知晓父亲不对自己报以厚望,也不曾嫉妒争宠,反而一心一意崇拜阿哥。宴丛峦的性情与宴明堂一脉相承,对自己这个文弱的弟弟偶尔也要露几分倨傲之色,男孩子十岁出头时正是恨天恨地的年纪,如此也不足为奇。
不过宴丛峦对着宴从君却很少能将脸色板下去,只因他这弟弟实在是好性子,纵便有时你故意做出轻蔑神色,欺他几句,他也不会气恼,只眨着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唤你“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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