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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赫和镇国长公主在时,是谢燃短暂生命里最无忧无愁的时光了。
但撑着他又活了那么久的,却不是这点微光。而是浓郁的仇恨。
他后来干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
直到死后,他也害怕九泉之下再见谢赫。
谢燃终究有负谢氏满门清流忠义。
身体疼痛、头脑昏沉,让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再次睁开眼时,甚至分不清是十余年前那次十八岁的生辰夜,还是十年后物是人非的借尸还魂。
谢燃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眼睛。多漂亮的眼睛,沉的地方比深海更深,亮的地方又比火焰还烈。
“……阿浔?”他下意识地皱眉,喊出了少年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很,低的几乎气音……音色却竟有些陌生。
谢燃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仇早已报了,自己也早就死了,如今不过假托躯壳,还阳几日罢了。
他心中立时一跳,觉出失言,与其说李小灯不该这么称呼皇帝,更是“阿浔”这个旧称,其实只有两个人叫过,一个是早已死去的赵浔亲母,另一个便是谢燃自己了。
他刚正面否认了自己是谢燃,怎么能在这种小事上犯错?只能期望赵浔并未听清了。
或许谢侯倒霉惯了,这次可能真的运气不错。赵浔竟然并未与他纠缠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或者是,赵浔没有顾上。
这位陛下不知在谢燃病床前陪了多久,眼下乌青,瞳孔微重,细看弥散了不祥的血色,阴郁可怖。但在谢燃醒来的一刻,血色却像被风吹散似的,赵浔脸上的喜色毫无遮掩,纯粹得近乎天真。
赵浔问了谢燃几句感觉,叮嘱他闭目养神歇息,帮他紧了被衾,便疾步出去找大夫了。
赵浔走前,告诉谢燃他已昏睡了三日。
谢燃的记忆还停留在同贺子闲下棋。他记得自己袒露了身份,他们喝了许多酒。
然后贺子闲便问他,为何不再用“明烛”之字了。
原本谢燃还在奇怪,怎么忽然想起这许多往事。如今初醒,浑身发热,头痛欲裂,才知原是风热昏睡了。
他自然知道若只是喝了几杯酒,断没有虚成这样的道理。想必还是地府后土所说的“四十九日,愈临近结束,魂魄不应躯壳,痛苦愈盛”的原因。
原便该是如此。天地阴阳有序,死者附身不祥,只有赵浔这样的疯子,才会真的相信人死可以死而复生。
赵浔……
谢燃下意识地攥住了被角。
刚才初醒时赵浔的眼神,和回忆里家破人亡那晚阿浔的眼神……渐渐重合。
谢燃从前活着时总理所应当地觉得,赵浔做了皇帝后,自然不是从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了,因此自己首先不能自恃功高权重,所以在赵浔登基后,向来注重君臣之礼,除非被逼急了,甚少逾礼直呼其名。
毕竟庆利帝在少年时也曾与谢赫相交莫逆,等登基做了皇帝不也狡兔死、走狗烹了?
因此,谢燃自尽时虽然也想到了赵浔,却从没觉得赵浔会有半分不舍难过,反而谢燃自认死的甚是识趣,免得赵浔麻烦学庆利帝杀他,落了不义骂名,也免得两人最后收场难看。
谁知道,赵浔竟不是庆利帝。
时至今日,十几年沧海桑田,他的眼神竟然没有变过。
谢燃忽然有些遗憾,在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看看赵浔的眼睛。
他兀自出神,忽然见帐边人影闪过,下意识便要抽枕头下面的匕首——这是他自谢府灭门后养成的习惯。
——想他死的人太多,他想杀的人也太多,若是无利刃傍身,无法入睡。
结果自然摸了个空。
而同时,那人也入了帐,还颇有些鬼祟地探头看了看外间。
看完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谢兄,无碍?”
听他这称呼,谢燃太阳穴就是一跳:“你没把我的事告诉赵浔吧?”
来人正是贺子闲。
贺子闲摆手道:“那怎么会?我这几年官场也不是白混的,既弄不清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必然先按兵不动。这不,我听说你醒了,便请易太医先拖住陛下,先来找你问清楚。你不知道,你的身体他每日都要亲自过问,否则放心不下。”
贺帅顿了顿,凑过来低声道:“谢兄,我同你说,前天夜里你可惊着我了。话说到一半,说晕就晕。我先头以为你醉了,寻思着也不能让你就这么躺地上吧,就想着送你回房,结果好家伙——走了没两步,撞着陛下了。也是奇怪,这么大冷天的,深更半夜,他居然也不睡觉,就直勾勾地站在你们营帐前头。脸色难看的像要杀人。”
贺子闲心有余悸道:“他当时那眼神太可怕了,有瞬间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人家郎君抓了奸。”
谢燃:“…………”
他心头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怎么送的我?”
贺子闲理所应当道:“你我密会,不便召下人。你又没了意识。我本想背你来着,无奈之前战场上背部受了伤。所以除了抱着你,也没别的法子……哦对,我见你衣领松弛,怕你深夜着凉,还特意脱下袍子把你裹着了。兄弟一场,不必客气。”
、
谢燃:“………………”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幻视了赵浔那晚的神情。
“谢某不能活”
贺子闲不甘寂寞地继续絮叨:“谢兄,你生前全天下都觉得陛下与你不和,我也不例外。如今却瞧着并不像这个情况。那晚陛下一见着我们,便把你夺过去抱着了。我吓了一跳,原以为他脸色那么难看是要发作,没想到转头便叫了易大夫。我这才知道你是高热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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