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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忍忍,就过去了,就到了,爹地已经是寻的……最麻利的……”
秦沛瞪直空洞的目光,仰视天花板,酒里有剧毒。
秦老大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悔恨痛心,跪在他身旁,缓缓的端详儿子痛苦狰狞的面颊,徐徐用颤抖的掌去抚下那双眼睑,关上那双迷人的眸子。嘴里喃喃道:“真像你娘,真像。爹地找了你十八年,总算寻到了。”
屋内光线颇暗,秦溶进来时扫视四周,才发现爸爸竟然是窝靠在靠窗的一张沙发里坐着,他痴愣的目光向落地窗外看。窗未关,妃色的窗帘如剧场的大幕,低垂的玫瑰红色流苏在夜风里轻荡,夜色揽入眼底,静谧清凉。
这令秦溶不由记起五年前认父时那夜,也是这间房,他被绑缚在靠墙那张贵妃榻上,父亲也是如此托了腮大口大口抽了雪茄,喝酒吃鸡屁股,守了他一夜。只是今夜,他没有抽雪茄。
总觉得有些异样,那感觉发自心底,却无法名状。
“爹,您怎么坐在这里?”他问,顺手去关窗。
“开着吧,你哥哥睡了。”呢喃的话语,似乎并未开口,话音从唇缝中遁出。
秦溶这才留意去看靠墙那张乳白色描金西洋贵妃榻,秦沛睡在那里。
西洋小天使托举的球形壁灯流溢着淡金色的光彩,均匀地洒在秦沛面颊上,那没了血色的面颊上笼上一层温温的颜色,秦沛皱紧眉头,痛苦扭曲的表情,只是一身雪白的东洋绸衬衫,裤线笔直的雪白吊带裤,一如平日修饰精致光可鉴人的发,一丝不苟。
“他如何睡在这里?”秦溶话一出口,就觉得几分异样,空气顿时稀薄,一种莫名的寒气从脚底渐渐升起,冰冻了全身,他颤抖了手提紧了一颗心,探去秦沛的鼻下,旋即火灼般的猛的抽手,才看见秦沛唇角那抹未拭尽的血痕。猛然回头,再看向父亲,秦老大对窗而坐,并未回头,只伸手哆嗦着去摸旁边茶几上的红酒,手一抖,触得琉璃杯倒洒,滚在地板上,玫瑰红色的酒洒了满手,他哆嗦着手,瞪大眼望着,旋即仰头闭目。
“爹,秦沛他,他这……”秦溶颤抖着唇,木然原地。
“他是你哥哥,什么秦沛,秦沛,没个规矩!”沙哑的声音依旧不急不乱的教训。
只是秦溶心乱如麻,看那桌案上的酒杯,看那暗处倒在一旁的椅子,满桌杯盘狼藉,他心里大致明白几分。
纵使对眼前人投敌叛国甘做汉奸卑劣的行径恨得咬牙切齿,为了沧澜江中那无辜的三十多兄弟惨死日寇的炮火中的愤恨早想将秦沛抽筋拔骨,真是看到了同他朝夕相伴二十三载的兄弟成为一具僵尸人鬼永隔直挺挺躺在面前时,视线也渐渐模糊。
他记得幼时娘总是抱了白净瘦弱的秦沛在怀里,他则伸手牵紧娘的后襟,在风雪中漫无目的的追随娘急促的脚步奔跑。跌倒时,他哇哇大哭,总在喊:“娘,溶儿也要娘抱抱,为什么报哥哥不肯抱溶儿?”
“铛铛……”闹钟打响子夜钟声。
“你,给你大哥跪下,磕头,送他……走。”最有一个“走”字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那声音哽咽,旋即成了一阵抽噎。
秦溶缓缓跪地,没有对了躺在榻上的秦沛,而是对了父亲的背影,深深磕了三个响头。蠕动了唇,艰难的唤一声:“爸……爸爸。”
大手在身后向他摆摆,叹一声敛住悲声:“命中注定,我秦阿朗命该如此,寻得了儿,也留不住儿。”
心头如被刀刺,看着窗前人缓缓摊开五指,那指尖是红酒艳色,如血一般,滴滴从指缝滴落。他不肯回头,极力掩饰心头的滴血。
“爹,爹爹,溶儿答应爹,答应爹……”只剩了哽咽。
“嗯?”
“为秦家,生子,传续香烟,生一打儿子,叫爹爹‘爷爷’。”
破涕为笑,矫情的追问如孩童的执拗:“一打儿?不够了,没了你哥哥,爸爸要一个排,不,一个连,要一堆孙孙。各个长大都是汉子,都能打枪杀敌。每个孙子再生多多的重孙孙,就不信我秦家子孙十个打他倭寇一个,就不把他小日本强盗赶出家门去!赶出去……”
说罢嚎啕大哭,抱头埋在双膝中,秦溶眼前都是秦沛少年时那俊朗的模样,笑容就在窗边傲然的仰头望着他们父子笑。
他凑过到父亲身边,秦老大搂过他,如个孩子般抱住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如老虎被困平原,嚎叫想震撼深山,却疾步徘徊苦无用武之地。
“不要,不要……告诉,你娘,就说……他,他出国了。”
秦溶点头才看到桌案上那牛皮纸信封上端正的放的派司、银行存款单、美元、金条、船票。决堤的泪水扑簌簌落下,直阴湿了父亲满背。
“好小子,你会哭呀?早知你会哭,那天在香堂上打得你那么狠,你怎么不哭一声,你若哭几声,爸爸也有个梯子下台,好少打你几下。傻娃子。”
又一阵呜咽声,笼罩了整个房间。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你大娘年轻时是个才女,你外公当年曾是梁任公先生的追随者。你娘总笑话我粗人大字不识一筐,她那时总爱背诗词,爹就记下这么几首,读来顺口,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想起你大娘,想起你大娘,就记起这首诗。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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