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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牧也那天晚上是在客卧睡的。说‘睡’不太准确,他是和衣而卧。早上不到六点,韩知夏听见响声,便轻轻叩响客卧的门。
推门进来,韩知夏才看到,房间被他收拾得一尘不染,防水旅行包放在床脚,他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昨天晚上睡着了吗?”
最早的航班也要等到早上九点半,他给池羽发过信息,又打了两个电话,对方手机均是关机状态——估计是张艾达防止媒体打爆他电话,又深知池羽来者不拒的好脾气,提前采取了措施。他一夜辗转反侧。
“差不多吧,”梁牧也含糊地答,“早点出发吧,我想顺路去个地方。”
他本没想当场挂断张艾达电话。出于晚辈的礼节,他更不应该。可那像是一种本能反应,他的震撼甚至比打开电视看到池羽的身影那时更甚。
一直以来,他都有种清晰的感触,二十五岁之后,梦想和爱情的代价都变得愈加高昂。拍一张能打动人的照片、讲一个有价值的故事像是与恶魔做交易,而谈一场恋爱,则要价更高,需要百分百的信任和互相交付。
他从未质疑过自己对池羽的喜欢。他只是不确定,在经历一切之后,他还能否支付得起这样高昂的代价。
可池羽……
梁牧也从头到尾也不知道,巅峰体育那边到底是跟池羽怎么说的,杨立峰是否给了他任何承诺。他只知道,池羽为了这一份可能性,可以推迟训练,临时改变计划,可以来回坐十个小时飞机。那个人竟然可以抛下一切,从四十度高暴露的天然雪山一跃而下,甚至可能会赔上自己的生命。
池羽是身体力行在告诉他,他愿意为此付出如何代价。甚至,他从第一天,就做好了倾其所有的准备。从始至终,他都是那样纯粹的人。
在一起的决定是有重量的。那一刻,这千斤重担压在了他肩膀上。他竟觉得难以面对他。
等母子二人上车,梁牧也坐在副驾设置好导航,韩知夏低头一瞥目的地的方向和预估时间,便猜到大半。
他提前出发,是想先去郊区的墓园看看梁熠川。韩知夏没问他为什么想去,也没问为什么是现在。
车在高速上沉默地行驶,良久,梁牧也才开口:“我还记得熠川第一次滑雪的时候。我俩在密云,跟着我爸。你也在,肖阿姨还有他女儿他们也跟着一起的。”
韩知夏想起来,微笑着点点头:“嗯。”
“那年我十五岁。那号称是南山雪场落成之后第一趟,想买票都买不到的,我爸搞到的什么贵宾入场券,咱们一家四口一起。”
“那时候我和你爸已经——”
“嗯,我记得。可那会儿熠川一直希望你俩能够合好。他还经常明里暗里撮合。”想起往事,韩知夏也不禁笑起来。
“我爸滑了两趟就去餐厅谈什么生意去了,把熠川交给我带。我当时就偷偷拉着他,从新手坡滑走了。”
“你还……?”韩知夏竟然也不记得有这段故事。
“嗯,那会儿你和肖阿姨聊得正欢,你俩也没看着。我和熠川在那两个中级道,滑了一下午。我其实知道他害怕,那么大点儿的孩子,一摔就能摔到坡底,大人都怕呢。但我滑什么路线,他就滑什么路线。每次我以为他掉队了,回头一看,都看到他那个小影子,就跟在我后面,追着我。他咬住一口气,就是不能输给我。”
韩知夏的笑容渐渐淡去,她猜到了梁牧也的意思。她有点不忍心听他讲完。
“小孩儿,都是那个脾气。你小时候也挺……”
“后来有次我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偏要问他,得第一之后想做什么,奥运会之后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当时,好像有种强迫症,非要证明自己的理想比别人崇高似的。去年年初在加拿大集训的时候,钟彦云跟我说了句特含蓄的话,他说什么,最高的山不是眼前这座。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跟速迈那个宣传语似的。
“后来我觉得,不是这个。最高的山不是珠峰,不是密云那个天仙瀑,也不是什么CMDI墙。这几年,我把许多精力用在了恨我爸这件事上。我觉得熠川想滑雪,想得名次,想参加冬奥,尤其是最后这两年,甚至能背着我爸去参加那个比赛,都是为了获得他的认可。……可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他这么努力底往前跑,是不是也是为了追上我。”
韩知夏声音有点抖:“牧也,你原谅了池羽,你原谅自己了吗?”
隔了好久,梁牧也才低声开口:“我值得吗?这几年,我……总是执着于那么遥远的山。把近处的人,都给忘了。无论对你,对熠川,还是对……“
声音停顿片刻。他扭头看向窗外,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能把这句话说完:“在云顶,我有话对他说,我没说完,就走了。我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就失去他了。我……”
韩知夏单手扶把,腾出右手扶在他肩膀上。
许久,她才低声道:“牧也,你的事情你自己去悟,我就说说我自己。我和你爸刚认识那时候,我没看上他的外表,他那会儿也没什么背景,更没什么钱。我是看上了他的志向,他爱拼敢拼的劲儿,他的满腔热血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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