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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些乡人的罪名是汉中王氏的软肋,那么刘庄的罪名则是陆昭的软肋。况且刘庄身上并非仅有持械而斗那样简单,在任期间圈地荫户,屯以粮草,虽放在世家中都不算什么,但拿到场面上来说,那就是污点。
此时,所有的事情仅仅止于小节的探讨,既是打探对面的虚实,也是借此划清一个相互可以接受的底线。况且小节上的穷追不舍多少也有些赌的成分,大局最终如何还是两家实力的比拼以及各方共同平衡的结果,但如果对方言语有失能借机索取一些好处,也是不错的。
王子卿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陆昭也是一样。
陆昭思索片刻后,简单回道:“刘庄所求之果,不敢有讼。王门所论之罪,亦不敢有全。吾不愿以世家而迫国法。”
王叡闻言默然。
刘庄与汉中王氏相较,实如蚍蜉撼树,若刘庄以刘豫之死付与有司而作公论,那么最终的结果则是被行台以维.稳的名义压下来。作为利益的交换,刘庄在天水郡所为不会被追究,而王泽杀死刘豫一事,也不会论以法。
同理,陆昭也没有以煽动民变之由而将王氏门生论罪,一旦如此做,无疑将激起汉中与天水两地的仇恨,各方角逐,最终台中可能还是会息事宁人。如果以乡土之争而论罪,诸多矛盾仅在益州内部消化,同时平息天水,在人民来看,这些人亦是罪有应得,反倒可以两全。
这两件事论以诉讼,付之公正,在如今这个世道,反倒是世家对法治的压迫。
不过这两件案子在陆昭眼中却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一是若能借此与汉中王氏抗衡得成,则可以扬名立威,吸拢关陇世族的人心。
二来借由这件事,她也在尝试用一些刑名手段介入,以此来维持住国法皇权那仅存的那一点公信力。先前略阳民变让她刺目而痛心,如此也能为小民发声一二。而从利益上考量,如今她家已不同以往,安定的落袋几乎是可望,日后还要搭建起陇山的物运,加以巩固陆家扎根关陇的势头。
对于已经上岸的陆家来说,不必再寄往于混乱中夺取利益,保住凉州与陇右地区的稳定对自家更有利。日后陇右物运的搭建肯定会涉及许多纷争,届时如果还是一个世家各自为政的乱斗制度,陆家别说获利,自己也会陷入一场巨大的内耗之中。
陆昭见王叡沉默思索,忽又添了一语:“天水若能得安,想来民怨也可平复,或许能为征南将军谋一善地,也未可知。”
得到了陆昭这样一个论调,王叡也看到了陆昭所划的那一条线。王氏门生的论罪,她不打算退让,至于王泽死后的封赏,会有,但封邑设在哪里陆家有着自己的看法,至少不能设在安定境内。时局至此,刘庄势弱,天水民意平复,太子的压力得到解决。此时如果两家合力,发声行台,那一定能够推动各方,在天水郡为王泽找一个封邑。这也是汉中王氏愿意放弃那些乡人可以得到的实利。
至于封邑的大小,王叡也大概能猜出若行此举,封邑不会很大。毕竟牺牲了那些乡民,进而在王泽与那些家生子作恶乡里一事上,那些人一定会死咬不放,作以报复。
当然,最终结果也是取决于汉中王氏的选择。如果他家执意要为乡人发声追究到底,那么陆家也有把王泽埋汰至死的手段。毕竟那些从天水逃回来的王家部曲还在邓钧手里握着,想要运作点什么罪名出来实在太过容易。选择这种做法的最终结果,多半是陆家、刘家和彭家捆绑在一起和益州对打。由于陆昭仍掌握着崔家的崔映之,届时长安则不能够为汉中王氏发声,而之后汉中王氏则必要仰太子鼻息,多少也有一些沦为皇权附庸的意思了。
“大父如今神伤。”王叡深吸一口气,“或许可等回到略阳,将此言告知,或可慰聊一二。”这件事终究不是王叡自己可以拍板做主。
陆昭也是明了:“阴平侯为国戍边,如此时局仍能深明大义,一心为国,晚辈归去,亦当拜望。”
王叡听罢,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若真要拜望,此时为何她在此地,她分明是故意躲出来的。不过这样拖着也好,王谧那里想来不日将有消息,届时他也不介意给陆昭抽一冷子。
此时各自的边界也大致有定,接下来两人自是要回到略阳各自与背后的利益之家商谈,而后推行。
王叡最后望了一眼陆昭,而对方亦朝他轻俏一笑,凤睫斜飞入鬓,明晃晃的清艳端得是锋利。她与他一样,是危险的,因而也是美丽的。
第175章醋意
王泽的尸体虽然未归汉中,但自汉中、天水、阴平等各郡王门嫡支和旁支,已是内外举哀。
王门宗人众多,除却陈留王氏这一大支已派人前来,仍有不少门生故吏悉数赶往略阳,以期为王泽之死发声。其中便有王泽的母亲谢氏,面对已无首颅的尸体后,当时便哭到晕厥,醒来时勒令仆从备好弓刀,直言要杀掉扰乱中书的貉子。
然而阴平侯王业仍是持已一个中立的态度,对待门内子弟则不乏严厉,令所有人无令不得擅自闯入武兴督护府。王业这两日几乎精神衰败,两鬓斑白,双目垂垂。虽是客居略阳,但也不乏对前来支持的世族迎来往送。对于治丧一事,更是事必躬亲。如此忙碌,除了刻意逃避失去爱子的痛苦,也是要表达自己对王泽之死的重视,并且突出王家本身是受害者的身份。
然而他又是为数不多得知内情的人,王泽之死与其论罪于凉王,怪罪于太子与陆昭,倒不如说是自家操作变形导致的一场悲剧。更何况早年间,家族中人逼迫王韶蕴,也是为王泽之死留下祸根。不然凭借自家底蕴与人望,放眼凉州,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的爱子一根汗毛。
阴平侯安静地坐了下来,开始对长久以来家族的种种策略进行思考。自先帝始兴,再到嫁女于凉王,自嫡孙王叡如长安侍奉新帝,再到凉王兵败与其割裂,他的家族参与到了每一次的核心博弈,并在其中尽以全力,扭转局势。每一次历史关头的投资,他的家族都成功了。然而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以及家族的每一个人开始患得患失。
当一个个机会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猎物的身上。眼光已经日趋狭窄,心态也早已不再平和,甚至于极度扭曲。那些经营算计的无数日夜,让他的爱子们寝食难安,每一个动作因为恐惧,也都变形到偏离正轨。
阴平侯忽而了然,当他把每个人都投入到了权力的战场中的时候,得到的并不是最好的回报。没有给自己做任何留量的政治游戏,注定要让他没有精力去冷静思考。而那些留量才是权力场上的珍贵筹码,是让人永远看清大局的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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