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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三十年,陛下龙体欠安,宣高僧文莹入宫,祈禳驱邪,祓禊禳灾。文莹设坛作法,夜观天象,喟然叹曰:“天上宫阙已成,玉锁开,此乃晋王利见之辰也。”
陛下闻之,怫然作色,怒斥文莹,立命将之投入大狱。
夜半时分,陛下忽尔起身,念无与为乐者,遣内侍川芎传晋王入福宁宫,置酒对饮,促膝谈心。
——皇宫外
祁谓风身披黑色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今日恰逢林靖玗当值,他只能独自乘坐马车进宫。
宣德门的守卫远远望见晋王的马车,赶忙上前谄媚地嘘寒问暖,“晋王殿下,近来身体安康。”
祁谓风掀开了车帘,露出了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声音沙哑道:“旧疾未愈,难以承受夜风之寒,今日陛下召见,不得已才如此打扮。”
“晋王殿下还需保重贵体,”守卫紧接着扭头对属下喊道,“还不快快给殿下放行。”
“有劳了。”他随手往地上扔了几张银票,又迅没入马车的阴影之中。
守卫见状,急忙弯腰去捡银票,马车也安然进入了皇宫。
祁谓风来到福宁门前,屏退左右,抬眼望了一眼隔壁的皇仪殿,便只身走了进去。
一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逼宫之乱,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无影无踪,血污也在无数次的大雨和大雪中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门上的朱漆刷了又刷,其实无论刷多少遍,都是徒劳的,到了晚上,谁还能分得清那是怎样的一种红色呢。
门口那两座石狮子,身上残留着当年的印记,刀痕与火烧侵蚀着它们的完整,即便后来被宫人们用砖泥精心粉饰,那双饱经沧桑、见过无数风雨的眼睛,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惨绝人寰。
蓦然,一个魁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木雕槛窗之上,须臾,身影一闪,隔扇“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恰似当年的那声轻叹。
祁谓天逆着光,面容模糊难辨,只见他身披一件明黄色的外衣站在门下,黯淡无光的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虽未曾目睹阿兄年少时黄袍加身的飒爽英姿,但,此刻他亲眼见证了一代天骄逐渐走向迟暮。
“你来了,进来吧。”他的声音就像是在枯灯古佛前的低语,用最平淡的话,说着最虔诚的决定。
祁谓风裹着黑袍,顺着光,走了进去。寝宫内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一股死寂如阴霾爬上了藻井中的金龙。
阿兄正值壮年的年龄,不至于衰老得如此之快,以五石散替代补药,绝非明智之举,除非,阿兄已有求死之心
那么,阿兄今日的来意,究竟是想将他拽入黄泉,还是拱手相让皇权?
祁谓天依旧披着外衣端坐于榻上,身前摆放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他在祁谓风的拘谨下,为其斟满一杯酒,而后朝着他招招手,道:“过来坐,身体抱恙的话,就少饮几杯。”
不明就里的祁谓风赶忙趋步上前,郑重地接过酒杯,将帽子取下,仰头一饮而尽。
他确实受了重伤风,一杯烈酒下肚,竟让他那病恹恹的脸上有了血色,滚烫的酒如利刃割破他的喉咙,即便接下来咳嗽难忍,但起码看上去鲜活了不少。
“这是你当年赠予孤的蒲中酒,历经十载,居然酒香愈醇厚了。”
是啊,离他从北地回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五年前,他乔装易容成林星茂,混迹在林家军中,与林靖玗朝夕相处了四年多,是祁谓天的一纸诏书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和谐生活。
他奉皇命前往北地寻找林菟儿的尸骨,而奚方济则继续扮演林星茂。
就在这短短一年里,奚方济在华天手的指使下,给林靖玗暗中下药,妄图将其制成药人。
至此,他彻底失去了林星茂的身份,永远地站在了漱月的对立面。
十年之约,如今仅余一年,他与漱月之间的契约关系,也只能维持一年了。
“三十二年前的今天,闽凌国风云突变,众人揭竿而起,孤亦黄袍加身,十五岁称王,这尹祁的天,仅历三十二个春秋耳。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这尹祁的尹,就是无口过的君。孤无功无过,奈何悠悠众口啊。”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之间,遭死气笼罩的金龙像是深陷泥潭的黑龙,进一步便是青天白日,退一步便是暗无天日。
“佛本无相,然圣人有相,”酒意正浓的他,轻轻撩起左眼前的刘海,那常不见光的浅色重瞳,犹如两颗并蒂心脏,一大一小的瞳孔,像是夜空中闪烁的双子星,“阿弟啊,堵住悠悠众口的,正是这副帝王之相。”
古之圣贤,多有此相。天授此相者,有仓颉、虞舜?、重耳之君,亦有阿兄、文光之辈。
帝王之相,天命所归。德厚者,可借此相,创春秋霸业;德薄者,虽有重瞳,亦有命无运。
祁谓风垂下眼眸,不敢直视那圣颜,只敢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阿兄身上明黄色的外衣上。
那衣服质地细腻,触感如丝,肩上用金丝绣着的团龙,龙高昂,龙身蜿蜒,龙爪锋利,龙鳞闪耀踏在祥云之中,仿佛随时都会驾驭着云雾,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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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仁虎说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其实他说得很对,因为这帝王相——”
祁谓天蓦然停顿,墙上的五爪金龙恰似盘踞于其身侧,灯火只在他的右眼跳跃,而左眼则静如死水。静寂与紧张交织于龙涎香的烟雾中,令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如履薄冰,唯恐稍有不慎便会窒息而亡。
“乃是孤亲手所刺。”
此言一出,灯火犹如闪电般掠过五爪金龙的眼睛,恰似画龙点睛之笔。
祁谓风瞠目结舌,望向祁谓天的左眼。果不其然,那所谓的重瞳,竟是刺入利器后凝结的血块,岁月流转,眼球虽已坏死,但真正的瞳孔却与血块相融,形成了这惹人耳目的重瞳。
若说重瞳是天命所归,那么改造重瞳就是逆天改命。
“他死了,下一个天选之子,又在哪里呢?”
祁谓天并未指名道姓,而字里行间无不是在暗指奚方洺,这顶位面之子的高帽终于带在了他的头上。
以至于任何风吹草动,在他眼中都化作了觊觎他王位的敌人,任何比他强大的存在,皆被视为异端。既然是异端,那就必须斩草除根。
《南唐遗梦》表明上是歌颂他的千秋功绩与雄才大略,而实际上却放大了他“起义出身”的劣根。为了保住王位,他不惜逼死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连同她的家人全部冠上巫蛊的罪名。
那夜的风真的很大,大到他完全听不清林府上下喊冤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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