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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王妃陪嫁的婢女因出言不逊被杜太后杖毙,另一人因素日与她相好,因此不肯离开,还替她挡了数杖。如今已是伤者哭逝者,十分戚哀。
陆昭蹲下,将笏板交给了那名活着的侍女后,从袖内抽出巾帕,替她拭去眼泪和已经浑浊的胭脂。脂粉已堕,此时却无异于最美的妆容。
陆昭面无表情,语气中也并无怜悯:“王妃已见恶于太后,不要再等凉王,她可以离开了。”
陇山恶战,凉王若此时身死,凉王妃则是坐死的亲族,不能独活。如今有了女史记录的笏板,婆媳交恶已是如此,王妃忍让已是如此,舆情与大义皆在王妃,此时抽身而退,万可保全。
侍女泪水盈盈,怔怔望着陆昭,随后用力握了握她的双手,感念地点了点头。
此时已至傍晚,余霞散绮,晚云成辉,身着明艳华服的陆昭再一次独自走在甬道上。无人催促,也不必着急,趁着尚有喘息之机,她还想看看这丛曾经搏斗奋战的地狱锦绣堆,然而左右看顾,却未曾发现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此时抬头,天上亦是广寒宫阙,明河翻雪的团圆月。如此完满,果真不给她任何缺憾了么?
第92章解雪
元澈大营临近泾水,风刀自陇坡迎面劈来,当真是林无静树,川不停流。凉王的军队此战损失仅有前锋,凉王毕竟是沙场宿将,临阵指挥,即便是出现巨大变数,也能最大限度的保全实力。
此时凉王大军固守漆县,但因漆县一方的陇道由陆归把控,因此粮草命脉已被掐断。只怕不日凉王便会从漆县撤军上陇,回守平凉萧关。那时,他便与陆归合击,制凉王于陇道。
营帐之内,一封手书,已在桌上弥留许久。烛光下,元澈两道深眉紧锁,这首七言律由彭通之女带出,据闻当时杜太后几欲对陆昭不利。而后彭通亦探明,当日汉中王氏已遣人入府面见王妃,命其迅速与凉王和离。
如今,这首七言律诗元澈已解了大半。首联,风雨关心一梦难,欲于何地见囚鸾,点明她如今已被囚禁。
颔联,街亭应念贬三等,陇坻须怜持两端。街亭即略阳,当年诸葛孔明令马谡守街亭,而马谡不听军令,终被斩首,时人惋惜。如今凉王妃命精兵守之,必也安排了守将,但现下凉王妃因王氏之故,需抽身离凉王阵营,那么略阳重地,守将必有变动。陆昭应以察觉出凉王妃形势不同以往,因此此处是点出街亭人事之变。
而陇坻两端,所指应是启陇山之头的散关与收陇山之尾的萧关。萧关如今在陆归所守的安定郡,而散关则为入蜀关要,川陕咽喉,在扶风西南界,亦毗邻天水东南角。诗中意思应是固守两地,并给汉中王氏施压,上堵凉王入金城之路,下挡凉王逃窜汉中入蜀之心。另外,这两地与略阳形成的三角区域,堪称整个大军的完美输送链。不仅关中可以为凉州战事持续输粮,汉中粮草亦可借此输向陇道。
然而最难解的是颈联,休从隆准封玉带,已惊庄生入蝶庵。如今所有地名皆已点出,略阳有人事之变,那么此处应伏一人名,或为略阳现任守将,或是能够助他夺取略阳扭转局面之人。
隆准二字原出自《史记》,“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后汉书》亦有云,“光武年九岁而孤,养于叔父良。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简言之就是这俩人都高鼻梁。后来这二字便多指刘氏子孙,正如杜甫诗云,“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
虽已听闻陆昭在宴席上对于凉王与今上那番高祖光武的论断,但这首词所伏人事显然不是指凉王或是今上任意一人。所以此人当为刘姓。至于何名,应落在庄生上。庄生乃庄子,名周,字子休,亦有字子沐一说。具体哪个字,天水郡人事元澈实在不清楚,便不得而知了。
最后,元澈只将刘庄、刘周、刘休、刘沐四个名字分列纸上,又谢了彭通帮自己送达的那些珠钗首饰和字画,最终把信寄送给了彭通。待信件送出,元澈又回头看了看此诗的最后一句:瑶音有底能相寄,且作龙钟俗吏看。
且把这封信给那个老态龙钟、俗不可耐的小破官看吧。“呵,埋汰谁呢。”元澈失笑,眼前几乎能浮现出陆昭独有的略带讽刺的笑容。她的处境已如此艰难,就这样还不忘戏谑一把。
元澈的指腹轻轻滑过信纸,将其折叠平整,放入一只锦囊中。这是她寄给自己独有的玩笑之语,仿佛只有如此,那张清明疏淡的脸庞与人前不易出现的表情,才能妥善珍藏。
而这封信次日便有了回函:刘庄不得志于金城,愿为殿下谋之。
“冯让,传令下去,明日急攻凉王,逼其上陇。”
漆县上陇,再至平凉萧关,凉州必会倾尽全力守此要道,皆时陇西与天水之路大明。陆昭若不能与王韶蕴一同南下,牛储与彭通便会由故关出兵,直逼金城。
自杜太后急火攻心发病后,陆昭便于居所内静候。重病的太后并未丧失对玉京宫的控制权,如今汉中王氏态度决然,因此太后即便缠绵病榻,还是让母族派人来宫内帮忙,执掌宫禁戍卫。
时至深夜,院内果然来了人。陆昭并没有睡,仅仅是侧卧在榻上,手中摩挲着的是她晚上拿茶碗底磨了好久的一支簪子,心里盘算着走之前还能带上几个。忠门烈女,枕戈报国,动静闹大一些,扰动天听,家族兄弟后辈们的起家官便能高一些。
一众人开始扣门,葛忠死命拦了拦,被人推了出去,撞在了柱子上,那声音听得陆昭心里,竟也咯噔惊了一下。
“深更半夜如此吵闹,竟当玉京宫无人掌事了么?”风风火火的脚步与更加煊赫的仪仗步入了院中。手奉鸩酒与白绫的小小内宦不由得瑟缩地站在角落里。
最终,面带伤痕的葛忠打开了房门。“我自己一人进去便好。”王韶蕴屏退了左右,入内后轧轧关闭了房门。
陆昭起身看了看王韶蕴。今日她难得穿了一件银勾云雁锦的衣裳,双雁在袖,似生飞翼,蒲草于胸,如坠荆棘。然而与一身精致衣衫大相径庭的是一张素素的脸,发髻随意绾了绾,似是尚未完成的工笔美人图,衣着鲜妍,描绘繁丽,而五官面容,只是最简单的线稿。
“今日外面风大,你若出门,要多穿些。”王韶蕴看了看陆昭所住的房屋,此时依旧和来时一样,陈设未曾动过,甚至不曾有一丝一毫属于其本人的居住痕迹。眼前的小娘子竟是如此心机缜密的人,王韶蕴至今才有所察觉。她笑了笑,道:“我要归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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