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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在那场车祸里瘫痪了,人在郊区养老院里。
很普通的一个小老头,坐着,看得出个头不高。我妈身高160,所以我长不成李沫他们那种体格是有科学依据的,我这个身高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我这个父亲,小时候我写过他的作文,作文里我写到:“我没有爸爸,我是从妈妈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爸爸死了,他要是活过来,我就一拳把他锤回土里。”
老师看了非常生气,训斥我不讲中华美德,还让我举着那张作文纸在讲台上罚站。
可真的见到他,我突然就没那么恨了。不恨,也不原谅,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对于我这个冒然造访的陌生人,他没问我是谁,来做什么,他仔细端详了我很久,随后笑了笑。
“长大了啊,”他说,“长得挺好。”
我长得像我妈,他和我的共同点就只有眼睛下面的那颗痣。
他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张三寸大小的老照片看了看,又抬头看我。
我问他我能看看你手上的照片吗,他递给我,那是我妈年轻时的半身照。
照片里那个年轻的妈跟我现在这个,除了脸哪都不一样。照片里那个精神小妹我感觉她随时会冲出来朵蜜我一下。我有点震撼。
我爸早前混过道上,沾过不干净。他跟我妈的认识与结合非常意外,我更是年轻男女干柴烈火下的意外果实。而且我在娘胎里个头就小,等检查出来已经不能打掉了。因为那些结或没结的案底,我姥姥姥爷竭力反对我爸跟他们家扯上关系,我爸自己也不敢娶我妈。
最终我爸跟我妈就只能分开,分开前我爸搞到一笔钱治我妈的脑病,这笔钱他是当作彩礼送的。按时间推算,我妈应该拖到我出生后才去开刀治疗,也可能是这个缘故,把一只眼睛拖坏了。
那笔救命钱就是李元借的。我爸向他之前效命的大哥借过,向李沫父母借过,都没借成,只有李元大方地借了他,叫他十年内还清就可以。
我爸因为早年那一段经历,除了留下案底,还染上了许多恶习。十年过去,不但没还上钱,为了还赌债还向李元借了更多钱。
那些钱对李元来说不算什么,乐善好施,用钱买人情是他惯常的交际手段,因此后续他又帮过我爸好几次。
再后来,就到了李元跟李沫父母反目成仇。
李元手头有家规模颇大的互联网公司,创立时拉了李沫父母入伙。李元因为手下又带着精英技术团队,话语权大得多。
我那个创业时背叛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憧憬过共享福的日子,可最终连患难都没在一起。李元和李沫父母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公司规模打开后便开始面和心不和,暗下斗争。李沫父母策反了那个精英团队,筹谋着带领挖到手的这支队伍去创立竞争公司。
在那之前,觉察到一切的李元将他们的计划停止了。
他打通我爸,用一场车祸把那对夫妻直接创没了。
他让我爸还钱,我爸还不出,我爸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命。因此我爸能做的,就是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把秘密带到地下。
我爸其实自己也想去死,但最后事与愿违。为了保证团灭,他对车内安全气囊弹出装置都动了手脚,最后还是有两个没破坏成功,他活了下来。那个不肯借他钱的前大哥救下了他,还藏了他半辈子。
这就是我听到的全部,从我爸和李沫口中。我认为他们的叙述都算客观,言语间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李沫既不包庇粉饰他父母的背叛和野心,也锋利地撕掉了我对李元的印象。而我爸,他始终在忏悔。
诚然,李沫的说辞我并不全信,毕竟昨晚刚被他骗掉底裤,但听的过程中我的的确确有意识到,我没那么了解李元。
李元占有欲强,有时蛮横不讲理,这我知道。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极端。哪怕一时急火攻心,打通司机到酿造车祸,中间也有些日子,这点日子他冷静不下来,还坚定地想着杀人。
我二度震撼。
直到离开养老院,从始至终我没有叫那个老人一声爸爸。话别的时候我向他要了毛发,用纸包起来。他到底是不是我爸,嘴说得再真我也不信,我要去做鉴定。
我收毛发的出发点很合理,但老人眼中难免流露出失落。
从他房里出来,到楼梯口,有条走廊。那条走廊似乎很长,我们走了很久。走廊装修成什么样子,有多少人来往,我没有一点记忆,只觉得日光灯白晃晃冷冰冰。
我心里却乱得发黑,脑袋里像是装着我老家那片荷塘,一片蛙叫:
李元和我爸是各取所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妈治病的钱是李元给的。
我妈病好了,我到底还有个妈。
李元又是因为好友背后捅刀所以狗急跳墙。
但错再大也大不过杀人。
李元授意我爸死在车祸里。他有这个动机。所以假如我爸真死了,李元算不算凶手?
李沫是什么时候知道整条来龙去脉的?他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李元呢?我爸刚才对我发誓,说李元绝对不知道他拿那笔钱要做什么。可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可能追踪不到信息?何况当时双方许多交易细节,包括钱怎么划的,李元询问过哪些细节……我爸不知是那场车祸造成的还是怎么,脑子糊涂了,几次说辞都不一。
还有安全气囊,大哥营救,哪来那么多凑巧?我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另外李元果真对我妈的存在一无所知吗?那我呢,他知道我吗?我爸没死,人从车祸中蒸发失踪,他怎么可能不去找?我真是那个“美丽的意外”吗?
……
我掰着手指头,坐在花坛边上念念有词像个神经病,李沫拍醒了我。
“你脸色很难看。”他担心乃至有些后悔地看着我,“还好吗?”
不好!
我脑瓜子嗡嗡的都快炸了,快烧干了。
怎么会这样?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小,所有人都有了联系。我该不会在做梦,在梦里演芒果台十年前的家庭狗血剧?
我狠狠抽了自己一下,想要醒过来,把李沫唬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要去找我妈求证。假如天底下还剩下一个人不会骗我,那就只有我母亲。
可静下心想,似乎又不必。她早前就提醒过我李元人不好,她应该是知道的。她早年未必亲眼见过李元,但李元的身份,做过什么,她应该知道。她跟我爸两人分手后,背着姥姥姥爷还常有信息往来,从早期书信到后来的手机短信,直到十五年前,也就是那场车祸前才彻底断绝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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