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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路衫退后两步蹲下,和顺粗拙的笑脸向着我,他连蹲姿都十分谦恭,宛如随时准备替主人叼东西的家犬。
懂得替主人叼东西的家犬再顺从听话也不会笨,他生了双聪明人的眼睛。
我坐了起来。
自从到了这个位置上,成天被人以总称呼,弯腰请送,自下而上的仰视依然令我不自在。程奔建议我习惯,他说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人下人,有人上人,人下人下面还有人,人上人上面也还有人。人往上送东西都要捧着,往下递东西都是施舍。哪怕他自己也要对比他更高一等的人俯首赔笑。
可人天生就是趋扬恶抑的,无论是捧送还是布施,哪有一方会诚心善意。
“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我拎起一角毯子,向他扬了扬。“几点了?”
他说一点四十分。
那还有早。我又抓了抓头。
捡起了毯子,回答过问题,裘路衫似乎还不打算走,他起身,双手反剪在背后,就这么挺直而拘束地站着。
我从沙发上望着他,好像最近有件什么事,和他有关,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见我不声不响,也局促得很,从旁边饮水机里倒了杯水给我。“金总,渴了吧。”
我取过水,捧在手里慢慢喝着,边喝边想那件事。
对了,他那间房的领班昨天向他们领导打报告,要求换掉裘路衫,态度还尤为坚决。而在此之前,裘路衫已经被换了两次了。
裘路衫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我看他平常对谁都笑脸相迎,挺客气的,不但客气,都有讨好的意思,怎么到处不受待见?
可我不能告诉本人他不受人待见,这太伤人了,斟酌了片刻,我先问他:“现在的岗位呆得舒服吗?”
他听了,受宠若惊:“谢领导关心,挺好的。”看我一脸吃不准,他又重复“挺好的。”
我听到的风声可不是这样。
“压力大吗?”我换了个角度,“最近楼面部和安保都缺人,我想找个身体硬,干活卖力的。”
这下他听出点意思来了,刚笑开的脸像团蜡凝起来。“金总,”他神色萎顿,小心慎微地开口。“我是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吗?”
这球怎么踢给我了。再和他绕下去我也嫌累,倒不如坦承布公。我将口气放轻放软,像在谈心那样和他交谈。“我看你换了几次团队了,一直稳定不下来,对公对私都不好。他们干惯了服务行业的,都精明活络,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嘛,有些人在一起能混得来,有的就磨不合。不管程总陆总,包括之前的莫总是怎么考虑的,对我来说你们呆得舒服最重要。”
我这么一说,他噎住了。不论是同事有意排挤,还是他自身的问题,他被孤立都是不争的事实,长期被孤立任谁都不好受。
“金总,”即便我好声好气,他仍觉得我在质疑他,他几近于发誓地辩解道“我真的好好干活的。”
“我没说你不卖力,也没说你能力不行。”我立刻纠正他。说真的,他业绩还过得去,就算我对他先入印象并不好,他也没干坏事,直到现在也没说过同事一句坏话,就冲这点,能留下我还是会留下他,现在服务行业不如前几年兴旺,讨份活干不容易。可我不能捡芝麻丢了西瓜,他这颗芝麻还是找碗芝麻糊扔进去比较好。“我就是想,有更适合你的岗位呢?你原来的客户还是挂你名下,这样薪资不会差太多。”
我这个一把手苦口婆心把话说到这份上,该明白的他也听明白了,只不过话虽好听,调离的态度却不容商量。他眸光打摆,脸上难免悻悻的。
“知道了,”他依旧竭力微笑,“那我好好考虑。”说到这停住,立刻改口道“金总您有什么指示,我都服从。”
说完他自知不好再在我跟前呆着,告了声便走了。
程奔两点一刻到,我去门前迎他。霍双上来搭我的手,我没让,我不想当着程奔的面被人搀着,他会多想,尤其我不愿他想到霍双身上去。
在门口,我站得笔直,像个哨兵,身体的疲倦感依然掩不住地外露。天气反常升温,过午竟有十多度,室内还开着空调,我就只穿了件衬衫。衬衫特意挑了柔软宽松的款式,原因无他,两点破尔,且无端挺立,今早连换了几件其他材质的都磨得我龇牙咧嘴。
这一切我都默默隐忍,换来的却是始作俑者不解风情的一句“今天这么隆重啊?”
我:“哔哔哔哔。”
程奔登上台阶,来到财大气粗金碧辉煌的大门口。他的领带居然是粉红色。
粉色娇嫩,您如今几岁了。
他那双用于日常视物十分屈才的眼睛首先注意到我身体枯萎干立,被风吹得噼啪作响,随后又精准捕捉到了我脸上与身体截然相反所焕发出的春风一夜后的滋润与光彩。
以及,我嫌老爱幼的微表情。
像瞄准了鸡崽子的老鹰,他睇了我身旁的霍双一眼。
程奔在装修上是那种会让乙方午夜梦回冷汗涟涟的甲方。他要求繁多,主意顽固,既要又要还要,若不是提前知道他要借地谈生意,我还以为要招待哪位国家首脑呢,就差安排水门礼了。
这些倒不是问题,反正钱从他兜里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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