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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烦扰,我披衣起身翻开田诠前几日递上来的公文。果不其然,郡县名字与田租数额犹如各色面团混杂一通,让人不知他是想做点心还是想下面。我拿着笔圈圈点点——天下提封田共一亿四千五百一十三顷,定垦田八百二十七万顷,去岁産粟十一亿石,多産于江北。兖州坐拥一百一十五县,人口田亩居第一,年收粟米一亿七千多石,上缴田租一千七百万石;益州一百二十八县,年收粟米一亿零三百石,上缴田租五百万石……
五百万石?十一税该是一千万石才对啊。
我左右看了看,只见扬州九十三县,上缴的田租竟是一千三百万石,与兖州都要不相上下了。
这公文仿佛是田诠从睡梦中写出来的一般,读完通篇,仿若喉咙被硬生生塞进了棉花,难以下咽。
“写的什麽东西!狗屁不通!算数都不会当什麽治粟内史!”那麽好的夏夜都被这不堪卒度的东西辜负了。
我有意泄愤,将田诠的奏疏狠狠丢出室外,眼不见心不烦。
“田诠写的东西不入你眼?”裴仲琊披着月光而来,捡起地上的竹简掸了掸,绕过屏风走到我面前,将竹简递给我,“想知道什麽,不如问我。”
萱萱起身要离开,我却出声喊住了她:“回来。”
萱萱有些讶异地看了我们两个一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裴仲琊在我身边坐下,了然于心,问道:“怎麽了?不开心了?”
我不说话,也牛头不看他。裴仲琊摆手让萱萱下去,着手帮我整理几案上的奏疏:“田诠本就是个不中用的,若非祖上荫任他也坐不上这个位置。不必与他这样的人计较。”
我瞥眼看他:“就只是因为祖上荫任?”
裴仲琊没说话,打开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公文的奏疏:“问我吧,知无不言。”
我将纱衣随意一拢,往凭几上一靠:“蔡姬死了,你知道吗?”
“前几日你不是做了法事?”
“她为什麽会死?”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平静而淡漠的脸,妄图从那上面看出点情绪与破绽。
裴仲琊替我斟了一盏冷酒:“死亡于她而言是件好事,或许只是时候到了,两全其美罢了。”
“两全其美?”
“她获得了自由,而你……”他将酒爵递给我,“得到了真相。”
啪!
酒爵被我猛然砸在地上:“我母亲是怎麽死的?是不是你们……”
“太医说过,太後娘娘的遗腹子本就是保不住的,即使拼尽全力保全,日後生産也必定风险无穷。娘娘是个果决有远见的人,她做了当时于她于你们而言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堕胎是她本意,可你们利用了她,利用了她对我们的爱,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毒害了她!我不明白裴仲琊,若是裴家执意要母亲死,那裴开项为何还要答应母亲辅佐阿旻,保全我们?直接把我们废了不好吗?”
裴仲琊沉默地看着我,眼中确实支离破碎的哀痛。
“父亲……他不知此事。”
“你觉得我相信吗?”
裴仲琊注视着我:“我从来不会对你说谎。”
我笑了:“你确定你对我说的都是真话?”
“都是真的。”
我凑到他面前,轻轻搭着他的肩膀,向他展露出最最美好天真的笑容:“我不相信,裴仲琊。我曾经将我全部的信任与爱意都交托于你,但是你没有接住。你以前也说你爱我,但是如今看来,谁道不会是你为了让皇室松懈,故意仗着以往的情分接近我?我们明明应该是仇人,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即使只是个小小御史,也能将我这个大齐长公主踩在脚下,让我仰视你,乞求你重新对我施以怜爱。可你没有,你在我面前,仍旧像个卑微的求爱之人,和曾经一副面孔。”
他靠过来,颇为缱绻地蹭了蹭我的脸颊:“我自愿的。”
我别过脸:“你自不自愿与我何干?难道以前你骗我,装出那副沉溺爱情的模样不是自愿的?我说了不相信就是不相信,如今的你,跟我那半月见不了几次面的好驸马差不到哪里去,都是裴家的走狗鹰爪。啊,你不是走狗鹰爪,你是驯鹰的人。”
提起田议,他眉头皱了皱却没回应。
他再次郑重:“泱泱,我从不骗你。我也仍旧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如果我要你死呢?”
“可以。”他回答得决绝,“但不是现在。”
我嗤笑着推开他:“无聊。以前你只会说前半句,可没有後半句。听过曾经的那些甜言蜜语,现在你说的根本不值一谈。曾经我说我要做诸侯王,你还说要做我的臣子呢……”
“可以。”他的字句落地有声,瞳仁里印着我的身影,“如今就是你要做皇帝,我也愿意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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