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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初初相知,他满以为妻子是遭受过无法付诸于口的虐待,才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遂放低身段,掏出所有,结果到头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连枕边人都是李代桃僵的。每当他倾注爱意时,她心里是不是都宛如看傻子一般?她始终是操纵者,而他仿若她手中的皮影,将前所未有的足量耐心都交付给了不该给的赝品。
他许问涯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戏弄过?
……当真是可恶可憎,死有馀诛!
他想起和美桥上的五色丝线,与自己临与云湄分别前的成全之心,蓦地想——放飞?凭什麽要放飞?
凭什麽她可以说走就走?
那他呢?他受到的欺骗,错付的情感,满腔温柔予之非人,事到如今,难道连一个说法都不够格朝她讨要的吗?!
宋浸情见他面色渐次转为阴沉,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主意。可他又只是转了神情而已,整个人凝定在那儿,并未有多言语。宋浸情抑住忐忑,上前两步,出言转圜道:“……夫君?咱们走吧,别误了时——”
“别装了!”
伴随着这一道揭破所有欲盖弥彰的粉饰的訇喝,宋浸情腕上一痛,那只传家镯顷刻间坠地粉碎,结构缜密的玉结环亦然磕碰得生生散了架,精铁制成的零件四处横飞,仆婢们突逢此变,惊叫连连——在许氏麒麟子身畔侍奉的,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主子如此失态过,自然大感意外。
待得反应过来,却见许问涯早已扔下所有人,大步朝外走去。宋浸情心中难安,脚步匆匆地提裙缀上,将将踏出门槛,面门上倏而飞尘呼啸,宋浸情赶忙止住步子,撇尽浮尘定睛一望,原是许问涯牵了一匹玉骢骅騄,翻身上马,扬鞭急去,身形很快消失不见。
馀下的人面面相觑,宋浸情急得跺脚,许问涯此人毅力过人,捱到今日才突兀爆发,她实在怕过了这遭,他便又复归先前的若无其事了,于是干脆把握机会地冲车把式吩咐道:“快!也送我回今阳!”
***
这一路飞沙走尘,身下的玉骢良马浰似雷电,城门郎吓得还以为来了寇贼,好险看清,瞧着去势并非攻城,反而是要出城的。又待将那匹举世无双的玉骢骅騄瞧个清白,知来人是帝王心腹,心中一跳,赶忙命人开门放行。
满程子畅通无阻。
清源居上下原本有条不紊,见大人去而复返,瞄了眼为时尚早的天色,便有人想关切地询问一二,却都被许问涯脸上前所未有的阴沉给唬得退避三尺。
“拿火来!”只听他飏声道,身影拐入了内室,里头很快传出毫不收敛的翻箱倒箧之声。
衆婢抖若筛糠,从前对表姑娘身侧被杀掉的那位爬床小婢没有实感,眼下见状,倏而纷纷颇为心惧,想起看似温润的大人的那些雷霆手段来。
全昶追得魂儿都在後头飞,好不容易下了马,插着腰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继而跌跌撞撞地跨过游廊进了清源居,左右环顾不见,廊下婢女们往来运送炭盆,有人战栗着往内指了指,全昶便顺着指引追入室内查看,入目便是一片狼藉。
只见从前存放夫“妻”二人所有点滴的琉璃柜碎裂在地,里头装盛的珍稀宝物尽数倾倒出来,一一被投入炭盆之中。
云湄亲手制作的贴身小饰,俱都被大火舔舐吃尽。经她手缝补的衣衫与氅裘,俱都早已烧成灰烬,被婢子们鱼贯运送出去处理。
全昶哑然失言,将要开腔一劝,却乍然听见连绵毕剥之声中,崩出一道珠宝摔裂的巨响。
代表着同心长存的百年至宝——那只价值连城的环心真珠,就这麽被许问涯摔了个粉碎。一层层精巧旋转的机括没入大火,仿佛他们破镜一般的虚假感情,一去不复返。
云湄曾经拉起他的手,二人十指交扣,一同将这只定情的宝物包裹了起来。
她粲然一笑,眉眼为葳蕤的烛火渡染,面庞温柔极了,红唇翕张,口中娓娓许诺说:“夫君与我同心长存,就像它保佑的一样。”
假的,都是假的。
她根本就没在乎过这些东西,那这些日子他为何还有意避开丶不去触及?早该如当下一般,一把火烧个干净才是。
长靴一勾,倒地的琉璃柜被他移至跟前,炭盆中的火光簇簇腾高,许问涯的脸孔浸染在火色里,明灭晦暗。他沉默着,将琉璃柜中的所有,毫不顾忌地尽数倾倒了进去。
全昶狼狈地忙前忙後,抽出墙角的拂尘打理四溅的火星子,动作左支右绌,神情惴惴,生怕一着不慎,整个清源居都湮于大火。
他以为自己有得忙了,心中唉声叹气,尽量做到眼明手快。只是烧至一半,许问涯那厢的动静却倏而停了。
全昶疑惑看去,就见他凝视着火盆之中的某物,正微微侧过头,似透过乍明乍暗的火光,看到了什麽。
那是一块环耳的缝绒护罩。那阵子适逢初冬时节,许问涯每晚回来,都能看见云湄在灯下一针一线地为他打造着什麽的温婉姿态。某日,她终于正是献上,兴兴头头在他耳畔比划着看看究竟适配与否的模样,犹自历历在目。
……大火快要将它吞噬干净了。
旁头还蜷缩着一只变了形的同心牙雕套球,那段时间他带着云湄出去透气,云湄一下马车便顿住了,愣愣地远眺四野,对他笑着说,那只套球可把她折腾坏了,致使眼下看什麽都是重影。
现下,许问涯动作僵滞,脸上面无表情,眼尾却渐次泛红,眸中爬上细密的血丝。
“大人,大人?爷,您听我说一句——”全昶察言观色,见他终于消停了,赶忙硬着头皮躬身过来劝解,不知半途目睹了什麽,神色遽然大变起来,一叠声道,“诶!诶!使不得丶使不得啊——!!”
晚了。
被催红的生炭炙烫血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开来,瘆人至极。
许问涯徒手把火盆之中的所有物件给捞出来了。烫意直达指骨,牵扯肺腑,却比不上心中撕扯般的剧痛半分。
他仿佛对皮肉上的痛楚失去了感知,一件一件地将云湄的心血给捡拾了出来,又慢慢罗列整齐,放入扶正的琉璃柜中。
破碎的柜格装盛着满柜子的碎物与灰烬,重又被好好地放回了内寝的床畔,若不是烧毁的痕迹昭然,就像什麽也没有发生过。
全昶陪他胡闹了大半个时辰,见他此刻在琉璃柜前伫立良久,神色无波,整个人渐趋平淡,心中终归是松了口气,于是蹑手蹑脚地折身几步,吩咐丫鬟进来收拾残局。
待要回许问涯身畔请示要不要请府医来包扎伤处,可是嘴巴将将张开,跟前的身形便是一闪,翩翩衣袂卷着凉风划过全昶面门,他愕然擡眼,就见许问涯步履急速,瞧那去势,很是不妙。
“……”全昶深吸一口气,连忙脚步仓促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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