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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李治呆滞了片刻,试图从这个张牙舞爪且巨大的形状中看出自己的样子。但除了黄、黑、白三种颜色之外,真没看出任何一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可想想这玩意是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画出来的,她能记得在图上带着阿耶阿娘,哥哥弟弟,已算是很“孝顺友爱”的了,李治便觉得,还是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虽然目前看不出她在这方面有什么天分,但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
然而李治刚想出声夸赞两句,便见阿菟鼓了鼓腮帮子,语带不满地问道:“这不像吗?”
她把画笔丢在了一边,也没管上头还挂着颜料,甚至直接蹭在了地上,自己则伸出短短的小手,对着那张画比划道,“房子,都是阿耶的。”
又一指那“临照殿”,“阿耶给我的,喜欢。”
当清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治清楚地看到,小孩子亮晶晶的目光里,喜欢的情绪溢于言表。
这份情绪也一点都不作伪,谁让那是一份让她能多活八年的寿命保证。
可这话听在李治的耳中,却绝不只是话本身的意思。
他怔怔地静止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女儿又一句稚气的“阿耶”二字才忽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还没给出个回答,他连忙答道,“你这么一说,就很像了。”
得到这句回应,很有成就感的小公主当即指挥着宫人把丢在一边的画笔重新捡了回来,继续着刚才未完成的工作,至于陛下脸上的若有所思,可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当看得懂的东西。
她也“当然”不应该知道,自己方才状似无心的一句话,到底给李治带来了何种影响。
当步出安仁殿的时候,李治的腿因为蹲着看女儿画画稍微有些发麻,让他的脚步里有两步走得飘了点。
随侍在旁的宫人连忙搀扶住了他,却忽听李治问道:“你觉得小孩子的话是不是更真一些?”
想着陛下方才是从何处出来的,宫人回道:“五皇子与安定公主都才一两岁大,如何能说谎呢?”
这是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是啊,李治心中唏嘘,还这么年幼呢……
尤其是阿菟。
她幼稚到那画里连个人形都怪难辨认的,若是告诉韩王这是在他的影响下搞出来的创作,作为京中画技一绝的存在,李元嘉可能都要怀疑人生了。
可她画中的意思,却令李治像是被一记敲钟给骤然砸醒了过来。
在阿菟的认知之中,他这个父亲乃是所有宫室的主人,所以他可以将临照殿赐予女儿,作为送给她的礼物。作为回应,她用最大块的颜色铺满了天空,彰显着他的存在感。
这就好像是在说——看呐阿耶,偌大一个皇宫之中,你才是这个当家做主之人。
直白而坦率,充斥着孩童的幼稚无知,却又何尝不是李治心中所想呢?
他甚至觉得,这当家做主之地也该当波及于天下,哪只在皇宫之中!
偏偏,就是这个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却总是有人闹不明白,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刚被父亲交托给臣子的稚嫩太子,非要对他做出的种种决定都指手画脚。
就连他想要册立一位妃嫔,他们都要从中横加拦阻,唯恐他的下一步举动会打乱他们的垄断,分裂他们的联盟!
呵,这听起来是一件多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在这份异常鲜明的对比中,李治本已打算暂时搁置的册封宸妃计划,又倏尔重新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这群人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地位、功勋以及手中所掌握的知识和舆论,让他服软,让他承认他想要听到的百官之言就是如此政令清明、再无缺漏,可他偏偏不想让自己继续留在先帝的阴影之中,去兑现什么“贞观遗风”。
他也偏不想承认,这世上已无人有此等胆魄站出来取代那群人的地位。
薛仁贵和周道务这类人才,不能做到这种站出来明言支持,只因他们的分量还不够,但总应当有人能做到的。
李治一边思忖着去年洪灾之时跳出来的李义府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一边又想着阿菟那张潦草却震动人心的画作,竟未发觉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往南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越过了数道宫墙,到了南边这块官署办公之地。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神思一动,朝着其中一处官舍走了过去。
守在门边的侍从惊见天子到此,下意识地便想行礼通传,却见李治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李治则自己正了正面色,朝着屋中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屋中一位年已六旬的长者回头朝他看来。
不等他俯身行礼,李治已快步上前两步,将他搀扶了起来,“司空不必行此大礼,朕今日随意走走,恰好走到此地罢了。”
他当然不是随意走走的,他是有意来找对方的。
此刻在李治面前的老者,乃是英国公李勣。
李勣本名为徐世勣,是李唐开国功臣之一,得高祖李渊赐姓为李,因避太宗李世民的名讳,就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中,活到此时的大多已是年迈。大约也就是程知节能有这等旺盛的精力,还在西突厥战线上作战。
其余人里,像是尉迟敬德已在家中养老,李勣也少有过问政务。
当然这少做事的状态,或多或少和他在永徽元年遭到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势力排挤有关。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李勣此人在朝堂官员之中,从资历到地位都相当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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