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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氏拿足了姿态,风风韵韵地道:“这充小姐丶做贵妇的机会,旁的丫鬟可是挤破头都争不来,你倒好,得了好处,还一进来昂头挺胸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谄媚模样,难不成,还是我跟情姐儿欠了你的?”
这话极是扎耳朵,连什麽“谄媚”都当着人面儿说了,赵嬷嬷当即蹙了眉头,云湄却仍是不动声色道:“奴婢是老祖宗提携着长大的,为老祖宗排忧解难丶充当马前卒,是奴婢应当应分的。而今老祖宗发话,奴婢没有不从的道理,至于‘谄媚’的笑模样,我已经冲老祖宗给过了,老人家甚是满意。”
严氏一听她这不急不缓的声气儿就来火,“哐”地放下了茶盏,飏声叱道:“你一个卑琐的奴才,供人驱驰的玩意儿,还敢在这儿跟我拿上乔来了?”
“母亲!”宋浸情急急出声,可一时提气儿太多,惹得胸腔跟不上馀力,当场咳嗽起来,竟一发难以收拾。
一直静立的阿愿闻声而动,担忧地伸手给她拍背。
严氏瞧着是个极为心疼女儿的,却意外地对这些小节不大关注。她连半个眼神儿都没分给宋浸情,仍然面带愠色地盯着云湄,云湄则不卑不亢地回视她,问:“这个点儿,老祖宗要起身了,例行要捏肩捶背的。没得奴婢在一旁伺候,她怕是不舒坦。奴婢怎麽做,才能让您称心?”
严氏发笑,装作没听见她扯大旗,照样吩咐:“你去给情姐儿磕个头,叩谢她舍给你的这份机遇。生得像主子姑娘,已经是极大的僭越了,而今还要享用主子姑娘的上好婚约,这麽连吃带拿,你不诚心孝敬孝敬,心里头过意得去吗?你这麽微薄的命道,能安心承担起这份滔天的福气?你且扪心自问着,晚上能睡安稳?”
云湄垂手听着,根本不带动气儿的,反而心念微转。下跪磕头?不,赵嬷嬷不会让她给深德院丢这个人的。
于是衆人就见严氏话音将歇,云湄却当真撩摆要跪,赵嬷嬷当即坐不住,紧走两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抄着她的腋窝就给人提溜起来了,再调头望向严氏,声色俱厉地以何老太太的名义申斥她:“湄姑娘不是寻常婢子,她可是极得老太太娇养的,平日里亲闺女似的疼宠,按说这污糟事儿,才不稀得去蹚,走老太太的恩荣,就是嫁个富商丶嫁个有官身的好郎子,也大大地作配得上。再者,她有什麽错处,自有老太太来管教,大太太手伸得过了,难保老太太震怒,至时候可不是嘴皮子功夫,老太太挂起火儿来,抄藤鞭打人也是有的!”
提起藤鞭,严氏这下可被极大地煞了威风——她年轻时候,可就被老太太如此“管教”过!当年她还不信,以诗礼传家的门户,怎会有动手动脚的烂俗习性,可当那皮开肉绽的滋味儿,在脊背上油煎似的滚荡开时,当场牢牢坐实了这份震撼人心的荒谬。
这便是严氏虽则火药脾气,但万不敢在深德院造次的因由。上回窝火,至多说句“儿媳乏了”甩手走人,当面顶嘴,定是断然不敢的。
可是架子还是要端的,不趁早辖制这贱婢,到时候嫁过去反了水怎麽办?老太太就是太宠她了,迟早要将她惯得坏事儿!
就见严氏虽然面皮抽动了两下,嘴里却仍旧强撑硬气地道:“老太太偏宠她,人人肉眼可见,我难道会不省得吗?可这事儿,不光同情姐儿息息相关,闹出错漏来了,牵连整个宋氏也是有的。我难保得仔细着,防着某些人生了异心,一朝行差踏错,损了阖府的家底子,到时候可就覆水难收了。行了,下去罢!这段时日还有得来往,闹成这样,实没必要。”
这就是敲打云湄,还有得是私底下拿捏的机会。云湄笑笑,照样一副菩萨脾气,柔腔柔调地道:“兹事体大,大太太提醒得很是。奴婢谨记,这就退下了。”
临走时候,她摸了摸鬓边的白玉芍药簪子,朝宋浸情示好致意,却意外见阿愿正捂住宋浸情的耳朵,不愿让她听到这些烂糟的骂架,宋浸情则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们两下里闷声拉锯,竟有一段小孩儿家家互相胡闹较劲儿的趣味。
见云湄望过来,宋浸情又是歉疚于自己不能及时替她解围,又是被人瞧见窘态的赧然,当下憋红了脸,时时被严氏耳提面命的贵女端庄也稳不住了,擡手便去打阿愿的手背。
云湄由衷冲她笑笑,转身离开。
——一个小厮都能对姑娘上手摆弄了,想来……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
云湄在满怡屿伏小做低,赵嬷嬷旁观得很是难捱,通身跟蚂蚁挠似的,一回深德院,就立时把此事告知了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正喝着热乎的群仙羹,本来午休歇足,人端的是难得的一派平和之气,陡然一听这话,竟登时恢复本性,当场把手里的汤匙都摔出去了,骂道:“这三花脸的伧妇人,胆儿是越来越肥了!对我湄姐儿还使上手拿把掐的把戏来了,这是借机叮咬我,诚心掴我的脸呢?”
因是说私密事儿,侍立的丫鬟们都遣出去了。于是云湄躬身把那可怜的汤匙捡回来,拿帕子拍了拍被砸烂的底部,见没得挽回,又祭奠似的以帕子垫着它,好生放在桌子上,很是惋惜道:“上好的琉璃底呢,还是我专程找巧匠烧的,摔碎的那层釉,说是冬能稳热,夏能保冰,跟您老手里头的碗是一套的,这下好了,就这麽毁啦。”
何老太太指着她,怒其不争道:“你也是,到哪儿都是这副好脾气,软了乎的,任是谁人,只要探出手,便能狠狠揉搓上一遭。纵是女儿家,身上也得留一段风骨,人家张嘴喊跪,你便即刻吓得卑躬屈膝了?出了深德院,你且端起天王老子的派头来就是了,今儿这番低眉下首,哪里是给我挣脸子,是给我老婆子大大地丢面子,明白不?!”
云湄清楚她这是心疼自己,并非真正责怪,所以一笑了之。
她是懂得如何让老太太更加心疼的,今儿她就是故意的,人家要她磕头,她这厢表现出尽快息事宁人丶得赶着回去给老太太捏肩捶背的孝顺模样,似乎为此什麽样儿的苦都愿意吃,老太太事後听了,自然心疼不已。
什麽时候屈,什麽时候伸,都得拿捏火候,得见人下菜碟。倘或当真按老太太所说的,去哪儿都当天王老子,可就失了老太太的担忧和呵护了。
所以云湄只笑不答,垂着眼睛,安静地摆弄着汤匙。
就是那放汤匙的空当,云湄瞥见了桌上叠放着的几封漆金的昏礼请帖,显见地是给贵人准备的。
压在最上面的那封,打头便明晃晃地写了个楷体的“许”字。
“转过这几日,便是祉姐儿的昏仪了。虽然是出阁,但上午那一通喜,是在娘家闹的,所以咱们这厢也得设筵招待人。”何老太太注意到云湄的视线,解释道,“写着情姐儿好恶的那本册子,都依次记好了麽?你的第一桩活儿,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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