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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前方便是桐庐了。”
连绵的马蹄声仿佛闷雷,宽阔的平原上黑云般的大魏骑兵在快行军,居于中军的顾怀看着一旁满身是伤的陈平,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连杀三人得以突出重围回到骑军的陈平顿了顿,大概是在回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城门关得很紧,外面没有平民,城侧立着两个大营,刚刚是饭点,卑职看了一下炊烟...应该过了万人。”
嗓子有些紧,应该是有些紧张,毕竟之前在苏南时顾怀连个官身都没有,如今却俨然已经可以独掌一军,轻易决定这些人的生死--而且连李将军也对他那么毕恭毕敬,这种大人物,陈平是真没有这般靠近过。
“我知道了,这一路走过来,你们不容易,下去休息吧。”
“是!”
陈平行了个军礼,开始放慢马,两百个斥候在轮换,有了将军这句话,他接下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但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去最前方--毕竟他还有个刚出世的儿子,多挣点军功,以后儿子的路也就好走点,老子受罪儿享福嘛,都是这样的。
眼见那个精锐的斥候已经消失在了骑军军阵里,顾怀收回视线,但眉头却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些白莲教里的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想做什么,想想也是,这一路虽然有绕路,但千里奔袭兵锋所指必然是临安,而桐庐城外那副模样,分明是算准了他们会从这儿过。
踪迹太难隐藏了,毕竟现在身后就跟着不知道多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步卒。
再想像之前那样,绕过一道又一道防线是不太可能了,因为桐庐的地形很特别。
两浙多平原,但桐庐城外却有连绵的山脉,两条大江在这里合并后东去入海,如果不想对上桐庐城外大营里的那些步卒,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骑兵钻林子,翻过严陵山脉。
这不太现实,顾怀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再耽搁上几天,说不定临安外就会形成完全封闭的防线。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从遂安过来,这一路走得越来越慢,攻破遂安后还剩四千四百多骑,但后来又经历了两战,皆是被地方上的小股骑兵黏上--骑军的整体行军虽然没受到影响,但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战损,如今也就堪堪四千骑出头,要是再硬冲防线,不知道还有多少骑能活到临安。
但既然已经看见了桐庐,那么临安真的已经很近了,再过新城,再过富阳,就到了整个两浙最为富庶,也是叛军政治中心的临安府,只要到了那儿,这次奔袭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因为临安城墙很矮,而且某个半路入军的秘谍拍着胸脯说临安那边早有安排。
如果说在遂安遇见时顾怀还觉得清明是个有些奇怪和不靠谱的白衣书生,那么后来这段路就证明了他当初向赵轩要来秘谍司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作战之外的事情,那些早早潜伏入两浙的秘谍都办得很妥当。
如果没有他们提供路线打探军情,提供不用攻城劫掠就能拿到的补给,那么就绝对不仅仅只是打两仗那么简单,说不定骑军到现在还陷在某个地方难以动弹。
既然清明那么笃定临安的城防不是问题,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眼前这些叛军仓促构成的防线。
有大营,过万人,依托城池...
顾怀沉默片刻,看向一旁的亲卫:“让李易把‘铁浮屠’调出来。”
......
如今的桐庐城外,堪称是十步一卡,五步一哨,不知道多少士卒分散在各个要道,外围还有看起来还算过得去但实际战力有些可怜的骑兵在巡弋,无论是哪个地方遇袭,都能第一时间将那儿封锁起来--由此断绝任何军队冲过这个地方的可能。
当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很多人都不理解,但这是上头下的死命令,所以这些原本还能驻守各地耀武扬威的士卒都被集中了起来,没日没夜的巡逻,怨声载道。
“不是我说,青天白日的,鬼影子都没有,哪儿他妈有人?还是敌军?上头的人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有些简陋的路障后面,杵着长刀的士卒打了个哈欠,向着身边的同袍轻声抱怨,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声,但也有人开口:
“官兵进了两浙可是真事,我听说啊,那些官兵连遂安城都破了,但停都没停,就是直奔临安去的,肯定要过咱们这儿!”
“那不是也有小二百来里吗?打到这儿得什么时候?”
“就是说啊,上头的人动动嘴,咱们就要跑断腿,天天这么巡逻,谁他娘的顶得住?”
很显然心中有怨气的士卒更多,认为谨慎一点总没错的人很快便被问候得不敢开口,大概是觉得跟这帮人讲不通道理,他走到路障边,手搭凉棚看起了风景。
随即他就有些疑惑起来...因为他好像看见了山坡上的林子里有什么东西。
夏日的阳光有些耀眼,地面也有升腾而起的热气,让视野变得更扭曲了些,他眯了眯眼睛,努力伸长脖子--然后他就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黑色的人,黑色的马,人在马背上微微俯身,战马的四蹄有节奏地抬起落下...然后越来越快。
那抹黑色原来是铠甲,人和马的仿佛连成一套,在第一道身影的背后,陆陆续续又出现了许多同样打扮的骑兵,以第一道身影为起点,朝着左右两边延伸开去,像是突兀出现的一朵黑云。
他感觉通体冰凉,不用他喊,越来越多的人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因为大地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从那道山坡上冲下的骑兵也越来越多,惊叫声已经连成了一片,不知道谁在骂娘,声音尖锐得甚至有些可笑。
近了,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完全看清最前方的身影--然而根本看不见脸,整个骑兵和战马都罩在黑色的铠甲里,如此一来显得更为高大魁梧,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山,更为可怕的这样的身影足足有一片,冲锋在最前方,自己仿佛已经能感受到战马灼热的鼻息。
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地震动的节奏颤抖起来,他感觉有点腿软,有些混沌的脑海始终没法决定是该举起武器还是跪在地上,但一想到身后不远就是城外的大营,他觉得还是应该拿起武器--万一跪在地上被后面的人也看到了,怕是要被算作逃兵的。
然而当他彻底看清战马背上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睛时,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勇气又消失殆尽了,这是怎样的怪物啊!之前不是没见过骑兵,但骑兵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压迫感?这哪里是直面冲锋,这分明是感觉一座山在向自己撞过来!
已经不足五十步了,甚至可以看清马蹄扬起的尘土,马背上的骑士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大戟--该死,使这武器他娘的是认真的吗?
他觉得裤裆有些湿润,同时也觉得有点丢脸,他努力夹紧了腿,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视线旋转着扫过天空,落在草地,在彻底灰暗下去的最后一刻,他看清了自己那还立在地上的双腿。
其他的,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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