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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戎征战沙场,一身血气,虽说不信鬼神,也多少要在意几分,每年都拨给寺庙不少香火钱,时而参拜。虽称不上是佛徒,也是平心静气。
佛门净地,他进来便觉清净些许,虽然不信什么洗净杀伐血气,终归心头是舒服几分的。边境无事,展戎要么便是纵横沙场,要么骄奢宴乐,心中终归是空落,也需得时而放松一下。
老方丈请将军禅房饮茶手谈,这一耽搁便要久了。方丈叫小和尚去安顿一下随行的人,笑着看向将军,示意他在蒲团上落座,自然地问:“那位,是京中来的公子吧。”
展戎落座,平静道:“老方丈慧眼识人。”
老方丈燃炉煮茶,笑而不语。展戎道:“方丈有话不妨直说,禅门的哑谜,本将可看不懂。”
老方丈笑着摇了摇头,将第一遍茶水倾倒在案上,浇过一轮,才说:“无甚哑谜。老衲见他眉眼面貌,不似西北生人。将军既带在身边,老衲便知是何人了。他面色寡淡抑郁,将军又不似十分在意。老衲便料想,将军必是轻待于他。”
“因而老衲要笑,笑将军这脾性。”
“身家命数由天定,如今不过无姓之人罢了。”将军满不在乎地说,眉目一派平淡。
老方丈还是笑,说:“将军,命在由人。凡事不留一线,才是将命交由天定。”
展戎轻笑了一声,道:“老方丈,你们佛门不是所谓前世今生,怎又不信命了?”
盛极必衰,衰不在于这“盛”字,而在于这“极”字,将军一生机敏聪慧,如何不懂。讲道理不怕人不知,只怕人明白还偏要为之,点化不了。展戎他日若身败,只在一“骄”字上。
老方丈在教将军退一步,可展戎把命搁在了天上,仍是只信自己。
老方丈慧眼如炬,见将军面色,便知他生性冷硬,不可点化。因而只是笑了笑,补了一句:“佛门所谓轮回,也讲的是因果相报。将军若是信老衲,便记得了,有因便有果,善因善果,因果相生,未可脱也。”
展戎目光定在老方丈身上,面色平淡无波,片刻道:“方丈是说宴从君?”
老方丈神秘莫测地笑着,说:“万物皆此。”
展戎眉头一紧,面容冷漠,说:“本将少年起征战沙场,手下亡魂千百计,若当真有因果报应,早已粉身碎骨。”
展戎转向老方丈,眸光清明冷冽,道:“老方丈的禅机,当与旁人说。”
老方丈摇头笑,道:“将军,喝茶吧。”
从君并未跟随小和尚去禅房休息,由秋露陪着,一直停在寺外的桃林中,远望群山。
风和日丽,从君忘了时间,直到将军出来时,他还站在此处,待秋露行礼,他才回过神来。
山下的桃花都将落尽了——这也是一路行来时所见的景象,山中桃花竟还开得如此娇艳。
风一吹来他犹觉得凉,将绒面的披风裹紧了一分。将军没有责问他为何停在此处,招手命秋露去寺中要个手壶,也顺着从君的方向朝东方看去。
远方重峦叠嶂,山脉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穷山焦土,当初展戎从闵州打到掖城,艰难可想而知,现如今有了人气,连山中的树木都好似长得繁茂了,或许也因着自远处看,才显得绿意更浓。
将军伸手指向远处一座山峰,平淡说:“本将的陵墓就建在那座山中。”
那山名叫何为山,陡峭难行,狼虫虎豹拦路,以此得名。展连豪来与将军禀告进度时,从君曾听过几耳朵。
名门显贵,大多都在意自己的葬身之所,早早地便修建自己的陵墓。可在从君看来,死去万事方空,又哪来的那么多讲究。
昔日太子曾戏言,问他可愿陪葬耳室。从君想,若他死去,只愿葬在一片花林里,魂灵散去,化作野草,也化作风。天下之大,无一处去不得,才当真自由,好过屈于一室。
可他当时也知道,若自己他日魂去,身为宠臣,以程允脾性,说不定当真会将他葬在皇陵。可惜这旁人眼里的诸多殊荣,他从没有一样想要。
将军呢?将军为何将自己的陵墓建在那处?从君不得而知。
“山水秀美,是个好归处。将军乃福大之人,恐要百年后方可安寝了。”他只能说。
将军觉得好笑似的轻笑了一声,说:“戎马从军,死生不得所。做将军的,只在旁人嘴里能活得久。”
秋露将手壶拿了过来,里面灌着滚烫的茶水,用帕子包上,暖手正好。将军接过,塞到从君手里,漫不经心地问:“若他日本将战死,你可愿意陪葬?”
从君微怔,而后竟是展颜笑了。将军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不由得也是一怔。
从君勾着嘴角,那笑容好似由心而发。他无可奈何地想,怎着生来不由人,连死也不由人。
他这笑容纵是凄切,也实在真切动人。将军自是不会怪罪,收回目光,平淡道:“时候不早了,回府。”
从君看向手中手壶,这茶具白玉所制,甚是端雅。将军在他腰上带了一下,说:“拿着吧,日后本将备一套好茶具给方丈回礼。”
这白玉壶拿着顺手,小公子这几日便常捧着了。丫鬟知道他喜欢,都小心养护着,唯恐磕碰到。
山下不比山上清爽怡人,花期要快了一旬,山上桃花正艳,山下已是芍药花开了。
从君有小厨房单独起火,专为他做些糕点和养生的羹汤,今日下午送来了芍药花饼,一口咬下去花香四溢,馅料粉白相见,也是极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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