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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边正在说着话,并不只是景砚一个人,乔玉只得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屏风上糊了层今年新呈上来的薄纱,里头裱着旧绢,上面绣着万里江山,日月星辰,空白的地方能透出些光亮,乔玉贴近了些,瞧见外头坐了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他能认得出哪个是景砚,另一个却怎么也辨识不出来。
太傅听了这话,不由地愣住了,“自古以来,从未有哪个君主帝王起这么个随性的表字,这让前朝大臣,后世史官如何记载?”
景砚半阖着眼,饮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孤在时,百官自不敢开口多言。要是不在了——”
他顿了顿,忽的笑了,“都不在了,又管那些做什么?”
顾逢芳已年逾古稀,闻言还是苦劝,“殿下怎么能这么想?自古帝王之名,只要是有功绩的,都会流芳百世,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老臣自去禀告陛下,就说我一时糊涂,圈错了名字,殿下感念师恩,不忍拒绝,才误传了上去。”
景砚不为所动,他放下手上的茶盏,稍稍挑起眼,露出深沉的眼眸,“太傅,不必多言,孤说了,很喜欢这个字。”
顾逢芳自小教了他十年,很明白景砚的心性。太子自幼早熟,是那种表面上非常规矩端重,且极为克制内敛的脾性,他似乎从未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兴趣,做的一切事都不会与定下的目标有碍。只除了两件,一是陈皇后,二是那个小侍读乔玉。
与这两人相关的事,景砚才会露出些真实的性子来,再怎么劝也劝不过来。
思及此,顾逢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这个字,不会是那个,那个在太清宫陪了殿下六年的太监取的吧?”
否则景砚自己是不可能会取这个表字的。
景砚一笑,不可置否。
太傅一时竟无言以对,半响才道:“即便是他侍奉殿下六年,也不过是他的本分荣幸,殿下怎可如此抬举他?何况,现在阖宫上下传得风言风语,老臣自是知道殿下韬光养晦,不与他们争长短。可若是用宠幸太监为掩饰,日后,日后极难摆脱这个污名……”
他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么个解释了。顾逢芳有读书人一贯的傲骨,也有文人的清高,看不起太监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早年为了钱财去势,一生靠卑躬屈膝为生,也不觉得景砚会真心恋慕上一个太监。
乔玉在里头听了一耳朵,他的脸正紧贴着屏风,呼吸急促,心随着这句话提了起来。他其实知道太子的真心实意,不会是拿自己当什么掩饰,可是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得紧张。
良久,景砚才应了一声,他道:“顾先生想错了,表字确实是小玉替孤取的,孤也确实喜欢,不是拿他当什么挡箭牌或是掩饰。他对我好了那么多年,我也该对他好,不必在劝,从前答应先生的,自不会变。可先生也不该对孤,管束太多。”
景砚的语气已经很不耐了,若眼前这人不是他的太傅,甚至都坐不到现下。
他的脾性一贯阴鸷古怪,却很能忍耐克制,只是别人不能在他面前提乔玉的不好,即使是顾逢芳确实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行。
景砚抿了口茶,已是闭门谢客的意思。
顾逢芳站起身,腰背已不能挺直,临走前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咽回去了,“老臣,老臣告辞。”
外头的脚步声远了,景砚偏过头,向屏风那边望了过去,笑了笑,“哪只小老鼠窝在那,是不是该捉只猫来?”
小老鼠乔玉从软塌上跳了下来,慢吞吞地走到屏风边,探出个脑袋,“千万别把年年带进来,它太精明了,来过一次就拦不住了。”
景砚朝他招了招手,“那闹了小老鼠怎么办?”
乔玉往那边走了过去,“不是老鼠,是我,是小玉,是小玉啊。”
他顺着景砚的话往下说,真的假装成了个小老鼠,伏在景砚的腿边,还很认真地强调了一下,抓着对方的手去碰自己的脸颊,“你摸摸看,小老鼠的脸颊有这么软吗?”
景砚不仅摸,还要戳,又捏了捏,弯腰把乔玉抱了上来,可手也一直没离开他的脸,“看来果真不是个小老鼠,小老鼠没我的小玉可爱。”
他顿了顿,轻声问道:“小玉一直在这里听着吗?”
乔玉一怔,点了点头,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起了今天听的两次闲话,还是没忍住,犹犹豫豫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殿下对我这么好,外面才都讲你的坏话?”
景砚低眉敛目,唇角含笑,手掌伸开,指尖抵在乔玉的下巴,似是温柔妥帖,实则是逼着乔玉问道:“哪个在你面前乱说话嚼舌根了不成?”
乔玉的睫毛一抖,“殿下管的这么严,仙林宫没人敢说。我自己出门,听到他们说的,本来也不怎么难过,就是回来听到太傅也这么说,就想,是不是殿下真的不应该对我好……”
他的话说得急促,似乎要趁着还有勇气,要将这些心里话一股脑得说出来,否则以后就再也讲不出口了。
景砚能感受到掌心一片濡湿,又温热,是眼泪落在了皮肤上头,却像是浸到了他的骨血里。
是乔玉哭了。他长到这么大,在旁人面前已经能装成冷冷淡淡的模样,可还是学不会如何在景砚面前克制情绪,忍住眼泪。
他难过了,委屈了,有不顺心的事就是要流眼泪的。
这大约是太依赖景砚的缘故。其实从太清宫出来后,乔玉一直不怎么开心,他本来该是自由了,却因为这副与冯家人有过分联系的面容,怕给太子惹麻烦,寻常不敢出门。好不容易出去了一趟,结果就是和长乐安平断了联系,再出一趟门,又听全听了闲话,他们都讲太子不好。
而且都是因为自己。
乔玉太不开心了。
他一直在压抑自己,不想给景砚添麻烦,可似乎情绪已经积蓄到了极致,他没办法了,一看到景砚就再忍不住了。
景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温柔地抹去了乔玉眼窝处盛满的泪水,轻轻地反问他,“小玉,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太清宫?”
乔玉有些茫然,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景砚曾说过,现在不是出去的好时候。可那时正巧撞上了一件事,便是他被冯南南瞧见了,太子是为了安他的心,才提前离开了太清宫。
他的嗓子还含着泪水,又软又哑,怔怔道:“是,是为了我,对不对?”
景砚忽的一笑,又璀璨又明亮,整个屋子的光,仿佛都在他的身上,这其实不是他的光,而是从乔玉身上偷来的,伪装成自己的,“你只要记得,是为了小玉就好了。我从太清宫出来,是为了对你好,如果要对你不好,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就如同他的克制,是为了不伤害到乔玉,如果连对他的宠爱都要克制,就再无必要了。
他俯下身,嘴唇贴在乔玉的鬓角上头,只离了半寸,呼吸全扑在乔玉的脸上,乔玉雪白的脸颊红透了,能感觉到柔软的嘴唇正慢慢向耳垂滑了过去。
景砚道:“小玉,我从不做没意思的事,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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