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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巧饰僞(六十六)前所未有的深吻随之……
夫妻两个往明珰楼验收头面,回转今阳时,已是日入的辰光。云湄例行去了一趟许家老祖宗文老太太的院儿里,请她一个昏安。
文老太太已是悬车之年,垂垂老矣,身子不大康健,思绪也时常混沌,但偏偏于嫡系血脉之上,倒是还留存有年轻时候操持一大家子的觉悟。自打江陵那头把下一代当家主母“宋三”嫁入了许家的门子,文老太太旁的子侄孙女也不顾了,独独总传云湄说话,柳氏不愿知会的事宜经她来告与,柳氏有意把持的权柄由她来下放,三无不时还耳提面命一番开枝散叶的事儿,总之目标鲜明,不将新晋的当家大娘子培植妥当,她是不甘撒手人寰的。
这不,今日,云湄又被她说了一通子嗣之事。
每每提到此事,云湄便有些讪讪,压根无法承诺什麽,只能干巴巴地顾左右而言他。毕竟,她站着这个坑儿多久,许问涯就多久不会拥有子息。
到底是被催得有些窝心,离开时,她预备去讨许问涯一句话以作挡箭牌,顺带也试试许问涯是怎麽想的,省得她往後面对文老太太,只有臊的份儿。
走至半途,姜姑姑快手快脚打斜刺里跟上来,从袖笼中掏出几封信。云湄垂眼一看,当即认出来了,那信封上的火漆,乃是她表兄乔子惟常用的紫藤图案。
因着表兄性情太清,所以替嫁一事,云湄并未知会过乔子惟。他满以为云湄仍在何老太太的老家,帮何老太太一位即将被吃绝户的外甥女打官司,送信也是往那儿送,再由何老太太安排的心腹牵线,悄悄转到今阳来。
因为个中的辗转太过烦难,是以,乔子惟送五封,云湄才会积攒着,寥寥地回上一封,比之二人从前的联系紧密程度,大幅减弱。
当下,云湄想到清源居有许问涯在,于是找了个偏僻的八角亭,先将近期的信件草草阅览一遍。
其实云湄同乔子惟天南海北,又不在一块儿长大,甚至在各自的生命中缺失了老大一片空白,实际还真没甚话好说的。这些年的来往通信,泰半都多亏了乔子惟单方面的坚持。云湄这厢总是不冷不热,若不是看在乔子惟是自己唯二的亲眷之一,他的母亲曾经又对她多有接济……外加一桩,乔子惟的脸蛋生得很是非凡,不然,云湄其实连那只香囊都懒得给他绣,也并不在乎他的现状。
云湄粗略地看了看这几封信,还是那般洋洋洒洒的大篇幅,细究起来,压根没什麽正经事。
乔子惟的笔触,与许问涯大为不同。许问涯报喜不报忧,万事以妻子为先,一封家信十之有九的重点,都在妻子的身上;乔子惟呢,总是琐琐碎碎丶事无巨细地朝她倾诉,恨不能把他的全部都一并叫云湄知晓个清白,譬如近期国子监内的人事丶晋升上的排挤等,看得云湄莫名联想起自己在偌大一个宋府里摸爬滚打的苦难细节,原本平静的心境,无端也跟着烦闷不少。
唯一一桩算得上值得她侧目的正事,乃是最後一封信上所言的内容。乔子惟落笔写道,他近来的考评连着三甲,荣获了历事的机会,他顺势向上峰请命,希望能往洞庭任职,待得来年开春,便可一切妥当。
云湄这便晓得了,她这阵子老不给他回信,兴许乔子惟以为她在恼他读书慢,生了疏远的念头,不再把他当一个落叶归根的归宿。他这才急着放弃入六部历练的机会,自甘平凡地请缨洞庭。因为他知道,她最後是要回洞庭生活的。他及早在那儿打窝,兴许她才会继续考虑他。
云湄看着看着,眼里漾出零星笑意来,淡得很,有几分不赞成的讥诮意味。这表兄啊,明明比许问涯还要大上几岁,却仍这麽毛毛躁躁的,稍微一阵子没搭理他,他自个儿就失张失致了,甚至还意欲舍掉大好的迁升契机。
云湄很不看好。至时候若是地方上经略失利,夫妻两个柴米油盐一有什麽过得不舒爽,保不准要翻旧账,赖到她的头上。她不打算盲目相信谁的人品,哪怕这个人是表兄。眼下浓情蜜意,将来正经过起日子来是副什麽样儿,谁又能预知得到。
于是云湄当即借了明湘掩在袖笼中的丶一般用以随时随地书写手札的笔墨,稀稀落落地给乔子惟回了一封信。信上对他意图中断学业丶赴任洞庭一事浑不表态,只说了说杜撰的近况,例行关心了一番表兄身体上的康健,便就此收笔结信,随手交由姜姑姑,托她周转,旋即自行往清源居去了。
路程中隐然传来几声鹰唳,云湄大为生怪,疑心自己听错。这今阳城里大多尽是些雀鸟和老鸹的啼叫,这类清亮的鹰唳,应当唯独郊外才有才是。
云湄不无奇怪地揉了揉耳朵,待得踏进清源居,眼帘随意一擡,下一霎那,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的窗格子下支起了一架横杆,上头站着一只翅膀耷拉的鹰隼,其皮毛油亮到了诡异的程度,双瞳淡绿,尖喙弯利,一双长翅挥动之下,传出阵阵依约的药香。
云湄对它记忆犹新——
它是客船惊变之际,带领刺客涉江而来的那只药隼!
窗边的年轻公子长身玉立,修长的指骨间或微微错开,抛下几粒吃食。而那药隼,早便失了曾经的赳赳气派,此刻正伏小做低地耸着翅膀,从架子上走来飞去,气势极弱地去叼含那些纷纷扬扬的食料,偶尔小心翼翼地呜咽一声,将脑袋伸至许问涯手掌下,转来转去地祈求他的爱怜,浑然没有半点属于鹰隼的锐利气度,倒像只被驯服的怂鸡。
“太太回来了?”旁边有丫鬟挎着浣衣木桶路过,见云湄立在院门口,迟迟不迈过门槛,有些疑惑地出声问了一句。
在西窗下的许问涯循声看过来时,明湘亦适当推了推云湄的脊背。
此时此刻,云湄心腔里头仿佛揣了只惊惶的鹿,撞得她连耳畔都是一阵连绵不绝的蜂鸣。
……昨日才见过元狸,她很难不多想!
经明湘悄悄搡了一把,这才恍然记起,客船事发後,许问涯连夜吩咐舵手在羽州就近泊停,又在驿馆之内见了弈王,二人着意调查此事,应当打算以此对付宪王。
和她无关。
袖下险些绞成麻花的手,攥了又松,须臾,云湄提步走入院内,扭头掩饰未能及时归整的神色,垂下眼睛,盯着门槛儿处石缝里生出来的杂草,拿那丫鬟打哈哈道:“你闲时给这儿除除草,近来雨水多,瞧这疯涨的架势,一日不修理,槛儿都快教它淹了。”
丫鬟顺着她指尖所向,抻着脖子瞧了瞧。怪道太太在外头停了那麽久的步子,果真一进来,草尖便趁机擦过裙裾,在鲜丽的布料上涂下老长一串儿湿.滑的污痕,多不体面。当下连忙一叠声应喏。
云湄也借机整理好神情,如常地拾级而上,从明堂走进西间,打眼见了那药隼,做出了最符合她身份的反应。
就见她先是冲许问涯十分家常地调笑,“郎君近来闲了,有豢养家畜的空当了?”话语间移近几步,这才蓦地瞧清那鹰隼的真面目似的,起先脸上带着辨认的茫然,随即目光一定,仿佛倏而想起什麽,匆忙掩唇退开两步,惊愕得很是语无伦次,“它——它丶它不是……那日船上……怎会在郎君这里!”
“娘子别误会,只是被我收用了而已。”许问涯见她惊惶,一个挥手,令那药隼愈加低下脖颈,“已然驯服了。娘子摸摸看?”
云湄一瞧见它就浑身不舒坦,哪里还能産生上手摸的念头,赶忙叠声推拒了。许问涯见状,只得无奈地朝那药隼叹说:“你还真是个没人喜欢的家夥。那你走,走远点,别吓着她。”
那药隼探头探脑睃了睃云湄,淡绿的眼珠子忽闪忽闪,见云湄始终神色不大好,摆明了实在不待见自己,于是只能蔫头耷脑地飞下架子,飞离了她的视野范围,依言把自己藏得远远地。原是往门槛儿外的杂草堆里藏,结果先前那丫鬟请了花匠来除草,这下身形遁无可遁,只好扑扇两下翅膀,憋屈地藏到不远处的槐树树冠里去了。
云湄愣愣看着,不由暗叹了声,心想许问涯究竟拥有何等的驯鹰功夫,早前那般气势无匹的凶兽,令他调|教得跟栅栏里豢养的家禽一般服帖。
“叫它出来亮相,是知会娘子一声,”洞开的窗棂内,许问涯从身後环抱她,下巴亲昵地伏在她肩头,道,“後日的贵妃寿宴,会发生一些事情。不过,娘子至时候只管吃自己的席,断不会牵累到你。”
云湄略略猜到了,又不由唏嘘,元狸也是如此说的。好端端一个整寿筵,成了各方阴谋的酝酿场,还不知是怎般的精彩纷呈。许问涯乃天子近臣,又与弈王私交不浅,随他入宫这两趟,迎面的各色公官,俱都对他毕恭毕敬,可见其运策在手,注定是个风云人物。身为他的妻子,对于这些谋斗波澜,应当要及早做到处之泰然,见怪不怪。
是以,云湄并未大惊小怪,只微微转过脸来,袖下的手牵住他的指头,闷闷地问道:“郎君是要涉险?”
许问涯垂下眼帘,触及她眸中隐含的担忧。涉险……他有些发笑,站在高处,谁人不是时时刻刻在涉险,哪怕微末的一个颦笑,尽皆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也强大惯了,行事之前,做到毫发无伤,是他最为基本的拟擘。是以,嫌少有人这般真情实感地为他感到心焦,记起他也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笨拙得有些可爱了。
许问涯微微收力,圈紧了她,在她颊畔印下轻啄,“你夫君打出生便经方外上仙批命,乃是千年难见的长生久视之相。不必担心我。”
云湄还是没松手,衣袂下的指节勾住他的,紧紧地互相缠绕。许问涯见她不动,疑惑地望了望她,她眸中那缕忧心鲜明地落入他眼睛里,挟着温度,一路印刻进心上。此时此刻,许问涯身体里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这是曾经从未有过的。意随心动,他伸臂将云湄圈揽着调转过来,一掌扶住後腰,单手捧起她的脸,前所未有的深吻随之流利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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