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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焉如轻声道:“汝阳侯得了世子,也确实不可小觑……天下人总还是想知道,陛下一旦,千秋万岁之後……”
允元舒展了一下坐姿,“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丁,不必瞧得太重。”
“是。”沈焉如低头。
允元又吩咐了几件仪礼上的事宜,便让沈焉如领命而去了。但这雨夜还仍旧漫长,甚至要让她想不明白,自己过去是怎麽挨过这夜晚的。
她望了半晌那什麽也看不见的窗格子,想起了杜微生。
大半夜的,勤政殿里守夜的主事宦官赵光寿被皇帝叫醒,说要请太医。赵光寿吓一激灵,还道皇帝出了什麽事儿,但皇帝却说,让太医去给翰林院的杜供奉看一看身体,前些日子他跪了一夜,秋气寒凉,别让腿上落了什麽毛病。
赵光寿琢磨着这一道圣旨,难不成是要将杜微生再请回来?他愈发觉得这杜微生不是个善茬儿,於是找了太医署最为德高望重的医正去看诊,还特地嘱咐,要旁敲侧击地将杜供奉劝回来。
谁曾想,杜供奉却全然装作听不懂话,医正也讨了个没趣,回来只同赵光寿说,没用,杜供奉根本不想回来。
那医正还拍拍赵光寿的肩膀道:“下官倒还能理解他那份心情。贵人若是个男人,兴许也会懂吧。”
赵光寿甚至来不及跟这混不吝发怒,只是无穷地纳闷:不可能,他这时候端出来男人的尊严有啥用,当初明明听说过,是他自己要爬床的呀!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再自作主张了。这样直到汝阳侯入京,皇帝与杜微生,竟当真不曾见上一面。
*
汝阳侯的仪仗原打算挑个晴快的日子入城,却不料这雨一下就是十馀日,只有顶风冒雨地进来了。毕竟是前朝废帝,纵然顶风冒雨,也还是有不少百姓凑上街头来看热闹。然而,汝阳侯本人却并不在仪仗之中,据说是提前了亲眷们一步,先行入宫面圣了。
勤政殿中,香菸袅袅,允元笼着裘袍懒懒地看哥哥给自己行三跪九叩之礼。周遭只有几个亲近的侍臣,摆着丰富而非奢靡的菜肴,显示这是一场小小的家宴。
汝阳侯庆德生了一副酷肖乃母的面孔,长眉细眼的,身材也瘦如竹竿,好像风吹即倒。过去他高高在上,神情深沉冷鸷,但经了这两年沉沦地方,倒像是养出了雍容华贵的气质来,行完礼也不慌不忙,还笑着对允元说:“为兄实在是想要早一些见到陛下,所以唐突了。——不过这也与礼部商定了的,料想不会给陛下惹什麽麻烦。”
允元笑道:“朕明白,皇兄不喜欢北门。”
所有入京朝觐的仪仗都从长安城北门进入,但两年多前,允元就是在北门发了兵。
庆德坐到皇帝指定的席位上去,欠身道:“为兄愚钝,只能吃一堑长一智嘛。”
允元眯起眼睛看他,只觉他也没有变多少,也许变了的人是她自己——她已不知道有什麽话好同这个人说,但这个人背後的一切都很麻烦,她登基不过两年,只有趁早处理乾净,才是长久之计。
她清楚庆德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她登基不过两年,若不趁此时发难,往後只会越来越难。
“倒是陛下,天资聪慧,却像是不明白这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庆德端起案上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笑道。
“什麽?”允元的神色微微一动。
“为兄说的就是男人啊。”庆德压低了眉宇,好像很关切似地,“前些日子陛下挂出来一个人头,为兄也听闻了,是太乐署的什么小人物麽?允儿,为兄奉劝一句,床榻之侧,可一定要慎重。”
允元抓紧了茶碗,明明平滑的边沿却几乎割裂她的手掌。有一些颤抖,但止住了,为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刻,她早晨就服下了药。
侍立在侧的傅掌秋此时上前来,给她添了一点茶水,敛着大袖,遮蔽了庆德的视线。
“朕看皇兄说这麽多,”终於,允元舒出一口气,“却一个字也不提母后的事。明明在奏表里说得痛哭流涕,原来只是做样子麽?”
“为兄自然关心母后,只是还要等一等家中妻眷,一同去拜见她老人家。”庆德笑道,“她老人家看见孙子,一定开心,说不定连药石都可省了。”
允元抬高声音:“沈侍郎。”
“臣在。”沈焉如出来应道。
“汝阳侯的妻眷如今到何处了?”
沈焉如回答:“遵陛下的吩咐,已安排在郡国邸舍,按诸侯王礼制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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