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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自问不是皇父,做不出“不爱温香软玉的娇媚女子,偏偏勇于单挑独斗老奸巨猾亲弟弟”的事情,他只想着如何将人扣下来充作人质——见过太多奸商,货物既出那款子也再难追。九叔手头定然不止盐道一本册子,听说他也在插手广州洋人的买卖。
他好不容易从皇父眼皮子底下偷出来的人,怎样也该物尽其用才是。更何况,要是九叔得了人,在南边闹出事端怎么办?那时他要那什么去和皇阿玛请罪?
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时而老僧入定时而傻乐自得的胤禩忽然再度开口,沉声询问:“弘历,刘声芳家眷可被牵连?”
弘历正埋头读折子,闻言抬头正色道:“侍候皇阿玛多年的老人了,兢兢业业一辈子自有恩宠在。他的儿子刘冕来年就要入太医院顶了他的位置,想来也能瞑目。”
胤禩不是善良之辈,也曾用刘声芳不足周岁的重孙性命挟他做事。但他这条命,有一大半算是刘声芳救下的。能知他家眷不受牵连,算了却一桩心事。
尚未开府的弘历不敢将一个已死的大逆罪人带回乾西二所,只能路过京郊时将他放下安置于一间四进的院子里。
胤禩不免好奇:“这是你自己私下置办的宅子?藏人用的?”
弘历顿感憋屈暴躁无法赘言,避重就轻解释道:“这是三哥置办的,革了黄带之后,三哥的田庄宅子都被收回内务府。这一间是他私下弄来,记在他门人名下,只有我和五弟来过。”弘历深知解释清楚了才能让这老狐狸安心住下;二来故意提及老三,只为堵一堵这位的嘴——难道他弘历在八叔眼里就这样爱养外室逛八大胡同?要胡来也该是弘昼,不是他人见人爱交口称赞的皇四子。
胤禩闻言果然不再多说,只抬手摸摸院中石榴树上碗大的节疤,轻声叹了口气。
在弘历心里,这一番作态自然又被扣上“兔死狐悲“的帽子。三哥出继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他自己,但他对着祸害了整整一对父子的这个叔伯来,还是各种尴尬腹诽。
皇阿玛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会一条道走到黑,非要同八叔两情相悦啊?
对,是两情相悦,而非打压羞辱。
知父莫若子,弘历虽不能全盘透析,但亦能明白大半皇阿玛的心思。若真是打压羞辱,断不会做出把人偷出陋室养在身边的麻烦事。天下之主的帝王,只对心爱的宠物才会耐着性子打造华贵精致的牢笼,譬如那只与他同样享受皇子待遇的百福狗。
弘历偷看八叔,脑子里全是朝堂上皇父与廉亲王的字来句往,以及遐想深处二人孤岛独处时的缱绻情深,好奇心冒头之余不觉面皮发青、身形不稳。
胤禩见弘历不肯走,误会了他的好侄子,只当他担心自己一走了之做了折本买卖,于是笑道:“放心,八叔不会走的。八叔的佐领仆从全被你皇阿玛撤了,没等到你九叔的人来之前,是不会走的。”
短短半日相处,弘历已经渐渐明白为何皇阿玛如此不遗余力痛恨八叔,这种不知收敛的人的确不该活在君王眼皮底下。
谁说皇阿玛说话最刻薄的?他八叔绝对能气死皇父好不好。
但弘历自以为比皇阿玛更温和宽厚,是以就算有些恼怒仍耐心温文道:“侄儿并非软禁八叔,只是此处虽是内务府无人管理的院子,让人看见有人进出走动总是不妥。弘旸被十二叔十三叔管着,不好出门,横竖忍几日,等着侄子都安排妥当了,再行事不迟。”
胤禩却转过脸来直面他,慢慢露出欣慰笑容:“你是个行事沉稳的,好好好。不急,不再这一时。”
弘历以为,眼前这位实在没有受困于方寸间的自知之明,言语间分明将自己当做座上宾壁上客,毫不掩饰对塞斯黑全家上下的殷殷关切濡濡眷顾。
种种细微末节的迹象都让他疑心:他就这样正大光明地把把柄弱点往自己手里送,就不怕自己拿着这个做筏子从中作梗?
弘历断定,便是自己多呆上半个时辰也无法从自己的庶人八叔身上瞧出更多端倪,索性作罢。转身安排了两个可靠长随留下侍候,又低声嘱咐闭门噤声不可走漏丝毫风声。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雍正五年的年关过后,等到京城下过几场大雪,等到京城百姓从秋衣到披上层层夹袄棉袍。
新年之前皇帝銮驾终于回京。
弘历日日入宫或是办差,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定期遣人过来递个话之外,再无暇他顾。老九府上的人跟着落罪受到朝廷监视,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冒险出府。
所以仍然只能等。
胤禩枯坐天井,拥着毛色斑杂的狐狸皮裘闭眼畅想石榴树上新落下的积雪。他如今拥有比前四十年多出无数倍的空闲来,用来回想平生,追忆往昔。皇权喋血,那些明明灭灭的故事都随着阿其那塞斯黑的殒命、随着八爷党的覆灭渐渐淡了、散了。
又是一年春来到。
番外兄弟孔怀
正月刚过,枝上尚未染透新绿,金水河的浮冰犹在,皇帝又不肯呆在紫禁城,放佛脚底下的地长了棘刺一般,忙不跌地吩咐准备再往圆明园。
弘历做人还算仔细,除夕与正月十五都特意送了酒菜过来,并提及不过日的光景,就有人会上门。
胤禩以为上门的会是弘旸或者他身边的人,结果他想错了。
胤禩看不清楚脸面,只知来人身形约莫两尺宽,敦敦实实并不出奇,进门时尚且行止得当,屏退旁人之后瞬间眼泪婆娑几乎呼天抢地扑上来:“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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