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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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游三（第1页）

巡游（三）

早晨的阳光在城堡高耸的墙壁上缓慢爬行，其中一束成功潜入室内，从提利尔伯爵夫人的背後浅浅落下，细小的尘埃在日光中无序地飞舞，随着她的絮叨和叹息一点一点在索菲亚眼前扩散。

提利尔伯爵夫人声音里带着些许愤怒，控诉着包括提利尔伯爵在内的族人为了逃避罪责而将艾莉·伊洛克推出去顶罪的无耻行径，而索菲亚想起乔恩公爵昨晚提到的，让伯爵夫人一直耿耿于怀的苏瓦尔公爵法庭的判决，其实本就是提利尔家自己商议的结果，无论犯下多麽不可饶恕的错误，只牺牲一名族人的自由就能换取苏瓦尔公爵对整个家族的原谅，这样的交易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都是相当划算的选择。

可前提却是，艾莉·伊洛克真的有罪。

“既然如此，那艾莉小姐又为什麽会和霍尔斯特出现在福尔戈修道院中？”索菲亚问。

她不认为提利尔伯爵夫人在骗自己，却很难相信一个母亲不会偏袒自己的孩子，按照提利尔伯爵夫人的说法，绑架自己的其实另有其人，在她心里艾莉·伊洛克就是被无辜牵连的受害者，这其中有多少是基于理智的判断，又有多少是出于情感上的偏袒其实很难说得清楚。

“她要是有心参与，就不会去阻止霍尔斯特杀你了。”提利尔伯爵夫人并没有正面回答索菲亚的疑问，只是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道：“莉莉是我和诺顿唯一的孩子，她注定不能从她父亲那里继承黑岩城，所以很不甘心…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这座城的主人，当有人愚蠢地想将黑岩城卷入是非时，便想试图去挽回些什麽。”

索菲亚默默看着对方，张了张嘴却终是无言，在恺撒，家族的继承被律法严格地约束，女人不可以越过男人的权柄，去分享属于他们的权利，所以当某个贵族无法为家族提供男性继承者时，他的女儿便必须对自己的叔叔俯首称臣。

一如艾莉·伊洛克，身为黑岩城伯爵之女，却无法选择自己所愿，她的一生都将为某个男性族人碾转，成为他延续家族繁荣的一块垫脚石。

可偏偏，她没有和普通女孩一样被塑造成合格的家族财産，提利尔伯爵夫人语带苍凉地道：“从来没有人教导她该如何侍奉他人，我纵容她的天性，却也助长了她的野心。”

“如果艾莉小姐与这一切无关，那公爵大人为什麽要同意将她送上法庭，而让真正的威胁逍遥法外？”索菲亚突然道：“还有提利尔伯爵，他怎麽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替别人顶罪？”

“因为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提利尔伯爵夫人无奈地摇头，声音里渐渐地没了愤怒，只剩下一种面对现实的无力，让一切显得十分沉重，“家族的利益已深入诺顿的心，如同女人生来就要为男人牺牲一样理所当然，他爱莉莉，却不是最爱。”

“至于乔恩…无所谓了。”提利尔伯爵夫人摇了摇头，握着索菲亚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要记住，索菲亚，不要相信轻易男人说的任何话，不然你会得到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我们？索菲亚不解地看着她，想继续问“我们”究竟指的是谁，可日光当空，乔恩公爵再次派人来通知索菲亚该啓程了，于是仓促之下，索菲亚只得告别提利尔伯爵夫人，带着侍女往城门前的空地走去。

等到了目的地，索菲亚擡头远远便看见乔恩公爵站在那里，身後是整装待发的骑士军队伍，一旁还有履行宾主义务的提利尔伯爵，以及昨晚宴会上出席的其他几个人，也就是刚才被提利尔伯爵夫人刚才痛斥无耻的提利尔伯爵的弟弟，瓦德·提利尔和他的几个子女。

乔恩公爵也望向索菲亚来的方向，待她走到跟前，牵起她的手就和提利尔伯爵道：“也是时候出发了，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提利尔伯爵，祝您和您的家人新年快乐。”

提利尔伯爵笑着回应：“公爵大人客气了，也祝您和夫人新年快乐，愿神赐予你们幸福。”

可总有人要不识好歹打破这祥和美好的气氛，在乔恩公爵将索菲亚扶上马，自己也准备骑上去时，瓦德·提利尔的孙女珍妮·提利尔突然走到马前，仰头对索菲亚道：“公爵夫人，我…可以跟你走吗？”

索菲亚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又低头看着对方充满希翼的眼睛，轻轻吐了句：“为什麽？”

“父亲说我在出嫁前需要学习，公爵夫人，他说您是这世上最好的老师。”

珍妮·提利尔从善如流地答道，无视掉一旁提利尔伯爵投来的很不赞成的视线，她棕发褐眼，春日暖橘色的阳光令她皮肤泛着淡淡的的玫瑰色，是和艾莉·伊洛克那种凌厉的美艳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温柔地笑着：“我知道在您的帮助下，公爵大人将苏瓦尔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我想作为你的侍女在您身边学习如何辅佐自己的丈夫，希望您能同意。”

一直以来地方贵族为了依附自己誓忠的的君主，通常会选择将子女送去君主身边见习，特别是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孩子，对身为恺撒第一贵族兰斯凯特家族的女性教育有着无与伦比的憧憬，只可惜索菲亚是个异类，她打断珍妮·提利尔：“我从来不理政务，也不懂女红丶烹饪和社交，你找错人了，珍妮小姐。”

“……”

索菲亚说的是实话，可衆人却认为她在委婉地拒绝，周围顿时变得安静又尴尬，除了乔恩公爵，他紧了紧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与索菲亚同乘一骑，他居高临下地道：“珍妮小姐，要说能够指导你的优秀女性，提利尔家不就有一位最佳人选吗？”

乔恩公爵面带微笑：“还是说，你觉得她不够这个资格？”

“不…我没有…”珍妮不知所措地摇头，视线不觉飘向自己的父兄。

而一旁的提利尔伯爵不得不上前缓和气氛：“公爵大人言重了，珍妮只是很喜欢公爵夫人，以前还有莉莉，现在这家里就只剩她一个女孩，遇到同龄女子想要结交也很正常。”

“可我夫人不愿意怎麽办？”

乔恩公爵依旧笑着，明明态度温和，却在高骑上生生散发出威压之感，提利尔伯爵不再多言，只得恭敬地立在原地，乔恩公爵满意地拉了拉缰绳，率先穿过城门，往谷底方向出发。

在拜访过镇守南部黑谷地与苏瓦尔边界的提利尔一族後，乔恩公爵的新年巡游之旅也算是完成了大半，他和索菲亚登上停留在谷峰之下的马车，计划沿汹涌的弗莱特之河一路返回苏瓦尔城，而途中还有一些土地偏远的地方领主正在静候公爵到来，乔恩公爵也打算尽量都去会晤一下。

经历过严寒以後的苏瓦尔平原已显露出盎然生机，索菲亚坐在马车里面，一直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静静欣赏着沿途风景，乔恩公爵见她一路沉默，忍不住没话找话地道：“刚才…我已经彻底拒绝他们了，他们以後应该不再会有什麽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索菲亚被突然拉回思绪，转头看向丈夫：“什麽？”

马车大概轧过了凸起的石头，不觉歪了下身体，而里面的乔恩公爵和索菲亚也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两人面对面坐着，乔恩公爵握住索菲亚为控制平衡而扑到自己胸前的双手，继续道：“珍妮·提利尔之事是提利尔家的人擅自决定的，我对此完全不知情，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已当面拒绝了他们，他们以後再也不会让珍妮·提利尔找各种理由来故意接近我了，你不用担心。”

“担心什麽？”

索菲亚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丈夫，成功让他脸上的微笑变得支离破碎，良久，向她试探道：“你…难道不知道刚才珍妮·提利尔想要随你去瓦尔城是为了什麽吗？”

“想找经验丰富的贵族夫人作为婚前学习的对象啊。”索菲亚皱了皱眉，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乔恩公爵：“……”

原来他的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麽。

乔恩公爵有些无力地揉着太阳穴，亏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索菲亚对珍妮·提利尔如此冷淡，是因为知晓对方野心而心有不满，乔恩公爵很生气，却也很无奈，他看着妻子充满清澈和愚蠢的眼睛，不禁咬牙道：“年轻貌美的贵族女子被送往君主家，还是在家中有身份高贵的年长女性存在的情况下，我的夫人，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丈夫稍微有点危机感。”

而索菲亚原本沉浸在提利尔伯爵夫人告诉她的，有关艾莉·伊洛克的一些事情里，听乔恩公爵这麽一说，突然有种触碰到什麽的感觉，她神色认真地看着乔恩公爵，“如果我的丈夫时刻让我在危机感中饱受煎熬，那他为什麽还要是我的丈夫？”

乔恩公爵一噎，竟一时无法反驳，却听索菲亚继续道：“先不管珍妮·提利尔是否对你包藏祸心，公爵大人，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提利尔伯爵夫人坚持艾莉·伊洛克无罪，只是替黑岩城的下任继承者承担了一切，你既然知晓却依旧放任他们如此作为？”

乔恩公爵点点头，承认得毫无压力。

“可是你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存在于世的，你没那麽蠢，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名罪魁祸首向你允诺了什麽，以至于你愿意暂时原谅他的背誓之举。”

索菲亚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她想起提利尔伯爵夫人的那句“无所谓了”，像是厌恶也更像是一种妥协，索菲亚忍不住猜测道：“珍妮·提利尔的父亲瓦德·提利尔就是下任黑岩城城主，他不遗馀力地想要依附于你，甚至牺牲自己的女儿来取悦你，比起艾莉·伊洛克，确实更适合做一名傀儡。”

讲到这里，索菲亚似乎看清了一些事件的脉络，她默了默，在乔恩公爵的沉默中自信地道：“所以你的目的…是想要黑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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