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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咯吱声响,她走过覆满新雪的夹道,正往浣衣院去。其实打宋十一郎的院子去浣衣院,有扫净了积雪的大道走,但云湄这些日子为了避开一些人,只得小心翼翼地绕路。
那赵老翁住在浣衣院後的倒座房里,又是惯爱偷奸耍滑的贪睡鬼,只要她打後门进去,早早将脏衣服送完,应当就不会碰见他。
云湄搓搓发冷的膀子,加快了脚步,却因缺衣少食,愈发头重脚轻起来。
行经一处受宠姨娘的居所,缦回的廊庑下爇着红炉,上头吊着一锅子鲜奶,散发出阵阵热气。槅门半掩,千娇万宠的小主子将将起身,正招手呼奴唤婢,差使下人们为自己梳洗上妆。里头手忙脚乱好一阵热闹,云湄站在半开的支摘窗下,闻见窗内透出的椒泥辛气,那是受宠的主儿们用以御寒的利器。
云湄冻得手脚皲裂,头昏眼花,她很久没吃东西了。此时此刻,沉重的木桶拖着她下坠,她再也走不动,依偎在墙根处,希冀能蹭点儿由内室散发出来的热意。
“这是内院,哪里来的破衣烂衫的乞子,走开!”没靠多久,一颗新鲜的冬枣从窗内抛掷出来,那姨娘娇俏的笑声银铃似的响起,不无恶劣地驱赶着窗下那个流浪猫一般小奴婢,只嫌她晦气。
婆子的谩骂紧随其後,有人赶忙挨过来抽走木棍,掩上了窗,旋即,七嘴八舌地宽慰着里头那位金尊玉贵的主儿。
那颗冬枣在云湄脑袋上狠敲了一下,随即,无声地陷进了深厚的雪泥里。云湄目光发怔,头重脚轻地扑过去翻找,双手饿得哆嗦,无法似寻常那般灵活,是以半晌,才终于找见那颗枣子,和着脏雪,囫囵往嘴里塞。
可这点还没巴掌大的水果,又哪里够供奉久不沾荤腥的五脏庙的。
反而是这一通翻找,仿佛耗尽了她浑身最後一丝力气。
下一次驱赶,便不是冬枣这类好事了,兴许是棍棒。云湄只好勉力抱起木桶,挨去一处琼枝掩映的角落,将木桶放在脚边,闭目仰头,靠着墙壁,感受仅存的生命力自四肢百骸流逝。
当年牙人将她贩进来的时候,交接的婆子打量了云湄一眼,高高挑起眉毛,说了句:“生得这副样子,只惜没得根底,怕是没好果子吃。”
时至今日,云湄才明白婆子那一番话的真正含义。她才九岁,便出落得极其扎眼,又没有背景,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对她予取予求吗。
近期的潦倒,便是这张脸为她招来的祸事。府里那个惯爱眠花宿柳的宋十一郎看上了她,点名令她负责他院子里的衣物送往,云湄害怕极了,听说这宋十一郎流连勾栏瓦舍,染上了性疾,不能人事,便益发性情扭曲,酷爱变着法子来折磨人。
更可怕的不是宋十一郎,而是底下这些人为了攀高的不择手段。浣衣院的赵老翁有个孙女,那宋十一郎前些日子多看了两眼,赵老翁便生了心思,逼迫孙女献身,孙女到底是正经的家生子,清楚宋十一郎的秉性,实在不堪受辱,只想留着清白身嫁个老实人,这些日子各种推诿,称病不出浣衣院,可空当总有人要补上,新来浣衣院的云湄就是这个倒霉蛋。
是以,还没待那赵老翁对孙女实施威逼利诱,宋十一郎便移走了目光,放在了云湄身上。
赵老翁只当她这新来的奴婢是个天生的狐媚子,才多大点儿,就学会了勾男人。
于是削减饭食丶克扣冬衣丶压下银钱丶动辄打骂。这对于一个挣扎在底层的奴婢来说,无疑是足够致命的。
这局怎麽解?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宋十一郎,一边是老奸巨猾的赵老翁,云湄还小,她不知道,没办法转圜。
一桩削减饭食,便能要了她的命。
体内的温度肆意流逝着,云湄手足无措,她觉得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走出去求助?没有力气了,眼下她能使尽最後一丝力气达到的去处,便是适才那个姨娘的居所了,可是刚刚受了驱赶,便能知人家并不欢迎。
就这麽死去吗?
奇怪的是云湄虽然生来悲惨,受尽折磨,但她从不主动寻死,眼下自然也不甘心就此被人针对而死。
这麽想着,从来过得浑浑噩噩的云湄,在九岁这年,头一回生出一点反骨来。
——她都没决定自己的去留,凭什麽由着旁人来拿捏她的生死?
思索间咳意上涌,牵动单薄的身板,云湄浑身松散,骨骼发软,兴许一通咳嗽都能伤筋动骨,思及此,她赶忙弓下腰来遏制,生怕下一瞬就看见淋漓的喉头血喷溅在雪地上。
也就是这一番动作,一包所剩无几的酥油糖从衣襟之中滑出来,摔将在了白莹莹的雪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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