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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麽呢,乔夫人?”刀尖一晃,漾起灼目的清光,顷刻来到了她的下颌,他就如此将她的脸挑了起来,左右打量,“是不是在思索,该怎麽出其不意地同我搏命?”
丝丝冷气于下颏处溢散,云湄几近嗅到了死亡的寒冽之气。
她是真的怕极了,可这种恐惧又催生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气,云湄袖中的手微动起来,纵使被他一语点破,也并不放弃努力找寻反击的契机。
他对她的沉默感到不满,旁人时时刻刻便能获得的温软小意,在他这里难如登天,这个女人俯首帖耳不过三两句,就开始思考如何能夺取他的性命,彻底翻盘。胸腔深处的疼痛重又撕扯起来,他几近自虐地说道:“可是乔夫人,你那麽顾恋你的夫君,如若当真弑官,该怎麽收场呢?我观你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谁也不想带累谁,所以,你一定不愿意惹出一个难办的下场吧?”
这种逼命的时刻,云湄反而极致地冷静了下来。她思忖着对策,沉默片时,并不作答,反而倏地主动倾身贴近了他,二人陡然呼吸相闻,他显然因此顿住了,面上的从容不迫被击碎,眼帘垂落下来,本能地盯住她近在咫尺的唇瓣,睫羽同时也不住地颤抖着,在灯影之中扬出密实的弧度。
属于她的馥郁体香尽数涌动过来,充盈鼻息,分不清究竟是谁在侵略谁。这如兰似麝的香气,几乎是闻见的那一霎那,便立时牵扯出了无数依偎相贴丶密切无间的旧忆。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麽後,云兆玉一时怔住了。
不应该对此感到抵触丶厌恶麽?
自己为何会是如此反应?
喉结微滚,掌心一松,紧握的刀柄,轻而易举地被人抽走。
云湄攥住匕首,观他神情微带错愕不解,心中隐隐发笑。
只需她一个似是而非的投怀送抱,这位云大人就露出了这般引颈就戮的情状。该说他什麽好呢,看似执掌一切,终究还是有弱点可钻的,不消指顾之间,便溃不成军了。
云湄甚至不可置信,自己就这般轻易地得了手。她垂下眼帘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手中的触感沉甸甸的,确实握有一柄匕首,而不是自己于莫大的惊惧之下臆想出来的幻象。
她浅松一口气,既然有刀在手,方才不顶用的气量也被撑得十成大,使她拥有了与他谈判的机会。倘或非要闹得你死我亡,她也要拖他下去陪葬。
“云大人,你还好吗?”云湄嘴上很是关切地问,明晃晃的刀尖却对准了云兆玉,毫无阻碍地贴去了他的心口。
奇怪刀锋在他跟前游移,他却仍然不为所动,神情莫测,半晌,恨恨剜了她一眼,随即突然退开一步,又紧退两步,那样子简直如避蛇蝎,不等云湄反应过来,便仓促拂袖,大步走出了她的视野。
云湄懵了。
——他这是怎麽了?
若说是被她手中的凶器给吓退的,云湄自然不信,依此人的气焰,不你来我往地刺上几句,弄得两下里鲜血淋漓,那才是反常至极。
思及此,云湄连劫後馀生的欣悦都未能及时感受得到,只一时被闹得古怪极了。
良久,身後的窗缝渗入冷冽的晚风,云湄脊背上的涔涔冷汗随之贴紧肌肤,这才回过神来,冷不防打了个寒噤,神思也回了笼。
她将那柄匕首收入袖笼,回到乔子惟身畔。
乔子惟好奇问:“我适才被同僚绊住了,将脱出身,遍寻你不见。表妹,你刚刚去哪了?”
云湄很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庆幸他的睁眼瞎,倘若教他知晓方才发生的一切,非得跟人家拼命不可。
鸡蛋碰不过石头,他没有那样的能力,而云湄也没有劝他转过弯来的把握,于是自行咽下,并不打算据实以告,只扯谎说:“刚才听到吵嚷声,我去珠帘旁看了看,原是酒婢侍奉不力,受了假母的责罚。没什麽事,回去吧。”
***
夤夜,云兆玉回到住处,褪下仿真假面,复归许问涯的脸孔。他近来很是阴晴不定,宅邸里的仆从婢子们见他归家,俱都眼观鼻丶鼻观心,没有一个敢近前触霉头的。
侍奉的仆人总是抖抖瑟瑟,所以一切伺候事宜,皆由许问涯带来岳州护卫左右的许氏暗卫统领,冬锋来代劳。他是许问涯麾下除全昶外另一个最为得力的干将,但能力都在杀人放火的武艺上,不比全昶面面俱到,这不,当下连研个墨都能错漏百出。
许问涯盯着溅射在画纸上的墨点,当即蹙眉,“走开。”
冬锋如蒙大赦,老老实实滚开了。
他守去一旁站定,馀光瞄回去一眼,只见案上纸笔窸窣,仍旧不停。许问涯今夜甫一回来,衣衫也不换,更没吩咐湢室备水沐浴,而是直奔书房,提笔作画。
画完撕烂,撕烂复又重画,已如此反复地进行了一个时辰。
画的是一位眉目冷漠的女子,手里持着匕首,抵在画外人的心口,一双水眸笑盈盈的,其中似乎透着关怀的浮光,但从动作来看,尽是满溢的敌视。
许问涯又描完一张,退开一步,仔细端量片刻,觉得还是美化了。
刺耳的撕裂声再一次响起,分不清是今夜第多少次。
冬锋很是纳闷主子的反复,这是画的什麽?可是他不敢多看,没得招来迁怒。
许问涯从前还不至于苛责底下人,现在可不一定了,连最得脸的全昶都被他折腾得不轻,一病不起,干脆没来岳州。
但是怕归怕,冬锋实在好奇极了,时不时弓下腰捡拾碎纸,笨手笨脚收拾残局。他闹不明白许问涯究竟在不满意些什麽,抓心挠肝,便将那些碎纸悄悄放在手里拼凑,脸上忽而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又是那个女人。
这不是画得挺好的吗?传神极了。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事,许问涯那厢又将一副新画揉成一团,继而碎尸一般块块掰烂。
画师越往笔下倾注情感,纸上所呈现出来的内容才会越栩栩灵动。情与怨混淆,笔触纠结,看得人烦,所以要撕烂。
许问涯在理清波荡混乱的情绪,这才会一副接着一副地作画,借由观察自己落笔後呈现出来的画作来思考。
画上给出的信息非常直观,倘若是纯粹的恨意,不会连她靠近他时,脸畔碎发飞扬的弧度都能记得清楚明白。
在设想之中,他的笔墨该付诸于抵在心口的刀尖,刻画在她眼眸中泄露出来的抵触与蔑视上。可是一经下笔,他的手,便会控制不住地去描摹她的每一个细节。
纸画是无法传递香气的,可今夜的每一幅画完成後,整体看去,似乎都令人能够感受到那一缕扑面而来的馥郁之香,那是独属于她身上的气味。
缠绕的情丝附加,才会呈现出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自然很令许问涯感到失望。
他觉得自己便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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