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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执皱起眉。这和他从《追凶》里看到的柏云阳并不一样。
柏云阳经常维持着笑容,他温和而带着毒刺,或许孤独,却享受游走世间,引诱恶意的生活。柏云阳可以作为旁观者,作为木偶戏的表演者,却不会对自己一手装造的戏目感到失望。
贺执看向周沉:“你说的是柏云阳?”
周沉将目光从稿纸上挪开,看向贺执:“我说的是承舟。
贺执愣住。周沉的目光深沉而带有冷意的戏谑。他一早就掉进了周沉的陷阱。
“萧青和萧正阳无数次借由《追凶》解读我。结果都不尽人意。”周沉将稿纸其中一页递给贺执,手指落在其中一行:
——“人的理解受限于经历。即使记忆与感知相通也做不到真实共情。所以人的选择权仅由自己控制。法院定下的罪,是教唆者的,还是人性的,你分得清吗?”
这句台词是柏云阳被抓后,与沈晗昱对峙时说得。
耳语者劣迹斑斑,是多起疑案的幕后推手。沈晗昱无法理解柏云阳的行为。
利用人心的弱点滋生罪恶,让受害者成为加害者,除了仇恨得以消解,其余的一切都将丧失。教唆是比行凶更恶劣的罪行,因为它没有起因,更像是临时而起的恶趣味。
柏云阳对指控不进行辩驳,始终神色淡淡,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不指望沈晗昱被说服,只是陈述一种事实。
法律无法治愈受害者心理的创伤,甚至难以保证绝对的公平,无凭无靠的弱者总会因为压抑的苦难而产生恶意。
被怂恿者的罪行背后总是牵连着更多的冷漠与暴力。
“杀害蒋正父亲的人能够被严惩,就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即便没有我,他的痛苦也会转化为更多的暴力。不公,恶意,暴力意图,这些才是耳语者存在的原因。”柏云阳在叙述这句话时,只是在告知一种知识,是作为观众对一场戏目的评价。
沈晗昱无法理解,于是选择了沉默。
在周沉这里,贺执感受到了更细微的情绪。
周沉的嗓音偏低沉,没有柏云阳特色的温和儒雅。被深深藏起的挣扎不满初露苗头。贺执意识到,周沉是剧中人,而非看客。
宛如雕塑批起的纱幔被扯落,柔美锦缎落地,刀刻斧凿的痕迹展露。贺执觉得,这才是《追凶》真实的样子,也是承舟真正在抒发的情绪。
周沉善于使用镜头语言,却不该是个好的作家。《追凶》是他最成熟的一本小说,也是承舟身下不可估测的深潭。
“柏云阳并不是我的缩影,你不必在此事上面大费周章。”周沉放下新写好的剧本,示意贺执先读一遍。
“写作时,柏云阳真实的样子很好概括。文字能够精准表述出的人物转换为镜头却难以描绘。沈晗昱是逃离规则之外的人,纯真与普通在少年时降临,随着成长消散。观看过去的能力打断了这种消散,于是他成为柏云阳心中的珍宝。这样的人如何行走,如何吃饭都无人得知,也难以演绎。”钢笔在周沉指尖停留、旋转,最终落入掌心,“这才是下场戏的难点。”
贺执扫过剧本,其上大部分台词都是书中剧情的重组,着重设计了镜头语言,将露骨的情节藏起。作为一段含义颇深的床戏,这份剧本极佳。
但贺执醉翁之意不在酒。
“任何人都不会是柏云阳。任何人也不会是沈晗昱、童婉微、宋天……”
贺执将剧本放在一边:“柏云阳的特殊性并不来源与故事,而来源于你。创造角色的人藏着私心,角色才会有价值。”
“利用写作作为发泄渠道,书中人物的行为,性格都是心理疾病的映射。为了证实这套说辞,萧正阳写了一篇五万字的论文出来。”落入掌心的钢笔重新回归指尖,有规律的转动,周沉轻笑,“但他仍然治不好我的病。”
“成瘾症患者并不总因无知与创伤而染上病症。有些东西不存在愿意与否。衡量药物带来的利弊,适当控制,确保身体与精神处于底线边缘,选择最适合的药品。”贺执指着自己的喉咙,指甲陷入皮肉,两侧的压迫令喉结突出,“当精神出现问题,维持清醒才是病人的需求。对于还有事情不能耽搁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房间里摄人的甜香逐渐弥漫,掩盖了久未住人的冷清。
贺执说得不止是周沉,还有他自己。
贺执很清楚自己的腺体什么时候会开始运作,在初次工作结束后,即便那多余的肉块平静无比,他还是吞下了半瓶阻断药。
为了医心。
跨过界限的药量让濒临溃散的精神勉强维持,吞咽与胃里的灼烧,所有掠夺思考的事情都让人放松。即使成瘾症会带来诸多问题,贺执还是无法停止使用。
就如同周沉无法断掉点燃的熏香一般。
与上瘾源隔离无法医治他与周沉的病,因为这些东西是当下情况的必需品,是维系存活意志的救命稻草。
对于这种无可救药的病人,脱敏治疗的确是唯一的出路。
放在茶几边缘的剧本因为突如其来的阵风被刮落,一张一张掀起,纸页哗哗的声音盖过衣料摩挲。
周沉手里的钢笔滚落地面,虎口卡住贺执的下颌。
因为信息素而升温的皮肤更加敏感,贺执本能皱起了眉。他的眉骨贴着周沉的肚腹,下颌传来疼痛,急促而慌张的制止动作反而让贺执感到愉悦。
周沉皱着眉将贺执推开。
贺执仰倒在沙发上,轻笑:“周导,我还以为你多能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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