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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可能?”贺延的关注点又歪了,“你怎么这么不浪漫,没听说过一见钟情这种事嘛……”
他讲话毫无条理,顾耀却蓦地一怔,直到贺延手指往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被我说中啦……”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
顾耀凝神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同贺延胡言乱语下去了,偏偏贺延酒意上头,脑子格外不好用,歪七扭八地靠着,非要给他做思想教育就是不撒手。
顾耀急于脱身,掏出手机正要给宋一杭打电话,就看人远远走过来了。
“一杭,这边!”
宋一杭听见他声音,转着手机走过来,一看这场景了然一笑:“又怎么了?”
“我教育他呢……”
“你先把自己脑子里的水倒倒吧。”
顾耀终于扔开一个包袱,甩甩手便要走,贺延还在后头嘟嘟嚷嚷,被宋一杭拦住了:“行了,人家顾耀有事。”
“什么事……”
“你管他呢,今天你是主角,别在这儿躲着了,一会儿该有人来捉你了。”
顾耀走得快,把鼎沸的人声与音乐都远远地抛在了耳后。待到周遭只剩下了棕榈树的叶片颤动着,被具象化了的风声,他发现自己也已经迷失了方向。
周遭一个人也没有,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在月夜下幽深而美丽。
露营地的灯光已经变得很模糊了,而在靠近沙滩的另外一方,似乎也有依稀的光芒闪烁,顾耀定了定神,朝着那处光亮走去。
看着远,十来分钟也走到了。
几个小孩追逐嬉闹着,原来是个小小的海滨乐园。毕竟晚了,除了不肯归家的孩童,和无可奈何陪伴着的父母,游人并不多。
无聊的小贩蹲在树下玩手机,期待还能在收摊前再成交一笔小生意,目光艳羡地看着此刻唯一还有顾客光顾的摊位——海螺造型的路灯下,穿着蓝色衬衣的清瘦少年,正沉默地拿着弓箭一言不发地射着箭靶上的气球。
身影笔直,拉弓时,白皙的手背上能看见隐约的青色筋脉,而瘦削的腕骨凸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换箭的速度很快,五彩的残片不断掉在地上,一支又一支,不见任何失手。
直到箭靶上只剩下了正中心的最后一个气球,似乎是终于觉察到了身后的目光,许晟忽然停住了手,默默地转过身来。
灯火阑珊,空气中是淡淡的海盐的咸味,他们安静地对视着,海风吹拂过他的额发,右眼角下浅淡的泪痣,像落下的一颗残破的星。
半晌,许晟忽然动了,抬腕抽出一支羽箭,搭弓猛地对准了顾耀的胸膛。
“哎哎,不能这样啊,危险!”原本正在打瞌睡的商贩立刻精神了,慌慌张张地喊起来,“这不能对着人的!”
而许晟置若罔闻,不为所动,平静又淡漠地看着他。顾耀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过去。
一步,两步慢慢靠近了,近到他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带着柠檬香气的酒味。近到箭镞的尖端已经抵住了他的左胸口,隔着一层皮肉,顾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沉默中震耳欲聋。
许晟是否也听见了?
他无法从他一如往昔平静的脸上看出丝毫波澜,然而在许晟将要垂下手的那个瞬间,顾耀再准确没有地托住了他的腕,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拿过了弓。
指尖滑过许晟冰凉的手背,一触而分,并没有看箭靶,只是注视着许晟那浅褐色的眼睛,手腕一转,羽箭脱弦,飞射如空,气球应声裂开。
许晟的眼睫似乎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响动,轻轻一颤,带起了一阵细细的风,从他被箭矢抵过的心脏上刮过。
原来从没有人会被箭射中,只有人心甘情愿迎着箭去。
顾耀深深吸了口气,喉结动了动,轻轻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然而许晟却摇头制止了他余下的话,他轻轻拿回了顾耀手中的弓,放回了摊位上,低低道:“走一走吧。”
夜已经很深了,乐园的灯光在身后黯下去,只有朦胧的月影陪伴。世界好似陷入了沉睡,而潮汐是它缓慢的呼吸。
他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走得足够久,可以走到海岸的另一端去吗?
另一端在哪里?
海之外,z市之外,会是另一个世界吗?
幼年时,带着一身被殴打的狼藉从破破烂烂的出租屋跑出来,躲在沙滩边,等着母亲来带他回家的无数个夜晚,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顾耀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他想离开,从过去,到现在,从家徒四壁的出租屋到顾家富丽堂皇的别墅,这个想法从未改变过。
唯一变了的,大概是在他曾经的设想中,他会带着魏玫一起逃离,后来却发现,她才是最想留在这里的人。
但自己总是要走的,一个人或许更好。
那样多的人,身边来来去去,都只是短暂的过客,萍水相逢,不留痕迹。他不奢望他们停留,也不希望他们停留。因为自己,同样不会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停住脚步,或是改变丝毫的方向。
但是为什么偏偏又遇见许晟了?
某一天,他也会走吗?顾耀不知道。到了那一天,自己舍得让他走吗?他仍然没有答案。
前方有太多的不确定,又或许时移世易,自己会是想要先抽身的那个人。
人与人的感情,是最不可靠的。比蛛丝更脆弱,比露水更易消散,顾耀见过的,曾经坚信过的一切,最后都用坍塌到粉身碎骨的形式来教会他这个道理,不要去信任这世界上最为人所奢求,也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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