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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
“哗啦,哗啦”……
久违的北戴河的退潮声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接着,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水泥墩子,我听到它对我这样说:“我得去打扫一下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啊?”
自从“鲁智深”和“呼延灼”用临时拼凑的担架把我从空谷幽兰女士那位于荒山顶上的房子里擡走之後,这9个月以来,我几乎一直待在北京的一家着名的骨伤医院中,不过最近我终于出院了,回到了我久别的家。
在医院的时候,我的右腿被医生打断之後重新接骨丶塑型;至于左腿……永远也接不回来了,同样接不回来的还有我的左手小拇指。不过医生告诉我,虽然我下半辈子都只能是个残疾人了,但我可以走路,而且只要装上假肢後多加练习,最後会变得步态很平稳,几乎看不出我的残疾。而且医生说,照我的形容和他们的检查判断,如果当初空谷幽兰女士不给我进行截肢手术的话,那条左腿也不可能保得住,而且拖到最後可能连大腿都要被锯掉。
这麽说起来,反而是空谷幽兰女士救了我的腿?这可真够讽刺的。
不过在这9个月来,虽然我待在医院里,但是我却开始酗酒了,而且半个字我也没写出来,更重要的是我被噩梦缠住了。
然後日子就这麽一晃而过了,时间又到了5月份,也就是我失去左腿的一整年的“纪念日”。
虽然已经一年了,但是我在医院的复健并不是很成功,而且我也没能练好如何使用假肢,因此出门的时候即使穿了假肢还是要拄拐杖,所以我讨厌出门,更不想见人。
可是当我住院的时候,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看望我的丁丁,今天却一反常态,一定要约我在他办公室见面,不管我怎麽拒绝他都不同意来我家,并且他还和我说这次事关重大,我今天必须去他办公室——是有关《若兰还魂记》出版的事情。
无奈,我只好鼓足勇气,并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迈出了家门口。
如今的丁丁换了一间新的办公室,而且这间办公室显然刚装修过不久,比两年前那间办公室显得更加气派丶宽敞。而且此刻端坐在老板桌後的丁丁,显然和那个常常出入于医院病房的丁丁不是同一个人。此刻我眼前的丁丁温文尔雅丶风度翩翩,俨然是一位成功的出版人。
不过丫一张嘴,就破功了。
“你丫捞上了!”这是丁丁见到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坐,坐,咖啡还是茶?要不来点儿酒?我这有瓶inalSingleMalt,theEnglish的。”
“都行。”我无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脱下了身上的层层装备——毕竟已经5月份了,穿这麽多层的衣服出门,还带戴着口罩丶帽子,确实挺招罪的;更招罪的是我那包裹在矽胶套中的左腿,又疼又痒,而且闷得发慌。
丁丁递给我一高球杯装的酒,色泽金黄,散发着淡淡的香草和热带水果香气——一看就是好酒。丁丁似乎忘记了我酗酒的事情,因为前一阵子他总是劝我少喝酒。
“我们社长特批了你这本书,这不是嘛,看看。”
我没有理会丁丁,而是一口喝掉了整杯的酒,只觉得像是吃了一口柔软的香草冰淇淋。不,香草冰淇淋并不准确,因为它的口感中还带有坚果味和麦芽的回味,咸味悠长……我一时想不明白该怎麽形容这酒的口感,于是撑着沙发站了起来,没用拐杖而是一瘸一拐的走到对面的吧台前,自己又倒了满满的一杯酒,站在那里就喝了起来。
“少喝点儿,差不多就得了。”丁丁说着用手拍了拍放在他老板桌上的一厚沓贴满了彩色标签纸的样稿。我看到那样稿的扉页上确实打印着“若兰还魂记”几个大字。
“操,你知道我们社长怎麽说吗?他说你这本小说的写作背景很奇特,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卖点,可以充分利用这个卖点做宣传,不光是咱们这儿宣传,而是做全球宣传。我们商务部的小姑娘正在接洽海外代理,你怎麽说?”
我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这酒可真好,至于别的……随便吧。
“瞧你丫那揍性,半死不活的,不能再喝了啊!”丁丁说着站起来拿走了我手中的酒瓶,然後一脸兴奋的说,“再告诉你一特大好消息,我们社长已经签了字了,这在我们社绝对是史无前例的,他说给你首印100万本!”
首印100万册别说对于我这种小咖作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了,就算是对那些顶极大咖而言,首印100万册也是个不可想象数字,毕竟在现在这种图书电子化的市场趋势下,首印2000册都算是多的了。
我不知道丁丁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印多印少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硬汉啊,”丁丁反手把那瓶酒放到了身後的架子上,然後把我搀回沙发,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其实换个角度说,你这事儿呢也可以算是因祸得福,真的。这本书我全都看过了,精彩,真的精彩,比你以往写的任何一本书都好,真心话。而且抛开这本书的内容来说,这背後的故事也和这书一样的精彩啊!”
是吗?我不确定,我不想去回想荒山和空谷幽兰女士,我甚至连这本名为《若兰还魂记》的书也不想再碰了,我想彻底抛开它们,找到下一本书的灵感。
可是,日复一日丶周复一周丶月复一月,我仍然没有半点儿写作的灵感。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以後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了。
“我是这麽觉得啊,”丁丁换上了另一副表情,犹豫了一下之後说道,“你其实可以写一本非小说。”
我困惑的看了看几乎贴在我身上的丁丁,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
“我的意思是说”,丁丁也挪了一下身子,大剌剌的翘起二郎腿说道,“你可以就你这个经历写本自传,书名不叫自传也行,总之你这段经历现在已经街知巷闻了,网络上也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过都是胡编乱造,谁都不知道那段时间你在荒山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儿,只是知道个结果。所以我觉得,既然是这样,那不如你自己来写,你本来就是专业的,为什麽要便宜那些人呢?而且我敢保证,只要你写出来,肯定能比这本《若兰还魂记》还更好卖,首印500万册都不成问题!”
丁丁的那副自鸣得意的神情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我随口问了他一句:“你说的这类自传性质的书,版税能有多少?”
丁丁点上了一根雪茄,狠狠的吸了一口之後才说道:“底价我可以跟你保证能有1000个,只是单纯的版税不算稿费乱七八糟的,之後的我再去谈,而且我想了,到时候我给你找个大导演,连影视改编权也给你一气谈下来,咱们狠狠捞上他一票。”
丁丁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睛连眨都不带眨的。
我以为我喝醉了,于是过了好半天我才相信丁丁跟我说的是真话,或者他相信他自己说的是真话。
可是我不可能写那本书,我根本没办法去回忆那段经历,所以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动笔去写这样一本书。说起来,我的本职工作是写小说,而不是写什麽狗屁自传。而且我觉得我如果真的按丁丁说的那样把这段经历写出来以後,我就等于承认我再也无法写出小说了——你懂这个意思吗?就是说我要承认我再也没有写小说的灵感与创作力了!
“哈哈哈,”正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我那位久未谋面的仆人突然跳了出来,在我耳边狂笑着说道,“瞎说什麽呢,只要你动笔,最後都会变成小说的。”
一时冲动,我差点儿把我仆人的话告诉丁丁,不过在最後关头我把住了我的嘴。我想,丁丁根本不会在乎我说的这个问题,这显然更好笑。
“一开始你丫写得会很纪实,”我的仆人继续念叨着,“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丫就会开添油加醋……一开始只是一点点……之後再加一些……然後越加越多,不是为了美化你自己……”
“你说的对,这是很有可能的。”我在心里默念道。
然而我的仆人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也不是为了丑化空谷幽兰女士……”
“反正她也不能再坏了。”我继续默念着。
“……而是为了创造书的严谨度。”我的仆人还在念叨,“你不想把自己写成小说中的人物。写作也许是种意淫,但总不能让它反噬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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