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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惶之馀,她又觉深深无力。当一个人开始拿生命以作要挟,那麽所有能够与之沟通的伎俩,尽皆失去了效用,因为稍微一个不依其意,或恐便会触怒他,闹得难以收场。
当下唯一的应对办法,只有小心翼翼地顺着他来。
不过,其实如他所言,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她大可以不必顾念他是死是活。但是云湄做不到。
她是讨厌烦缠不错,她只想过平和温馨的日子,而不是如此耗费心力的爱恨交织。她也十分不愿意跟一个动辄要轻生的丶片刻没有感受到爱意便如离水之鱼的疯子,一起过下半辈子。
可是……许问涯要是真的死了,她觉得自己也不会好受的。
要想纠正他这种执拗若狂的性子,惟有等来日了。
眼下,她着实是拿这个可怖的男人没辙了。
许问涯看出她的束手束脚,俯下身来偎进她颈子里,垂落的手,勾住她战抖的指尖,轻笑道:“後悔招惹我了麽?”
云湄心中扼腕,如若早知有今日,她定然百般推搪,什麽替人出嫁,纵使等候她的是金山银山,她也狠心不要了。
“右手放下来,你别乱动弹,我刚刚才包扎好的。”不过心里的无限後悔,是断乎不能付诸于口的,云湄一时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说着,极目远眺,见宽阔的湖心延绵到了视野尽头,又开始紧张起当下的境地来,“什麽时候能靠岸?咱们往哪里去?”
许问涯失血过多,脸色愈渐苍白,浑身开始泛冷,擡了脸,蹭住她的,昏昏沉沉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半晌才消化完她的话意,声线极轻地答复道:“会有人来接应的……”
云湄听他腔调漂浮,感受到他攀着她衣襟的手也开始失了力,整个人不住往下滑,仓促间慌手忙脚地将他搀起来,环起臂膀拥在怀里,心中惴惴不安,嘴里却不敢说什麽丧气话,反而安抚着:“你不会有事的,我给你求了头炉香,掺的是汇福灵水,踩在你脚底了,多少也能奏点效吧。”
许问涯闻声,擡起发重的眼帘,笑意古怪地打量她,声音断断续续,“先……先前,不信神佛的也是你,和美桥上……和美桥上的五色丝线,乃是由你亲手放飞的。现在……又是在做什麽呢?假惺惺的。”
云湄噎了噎,起先还没印象,少顷,才回想起那一年和美桥上的事故来,不由乜了他一眼。
总之就是将所有大大小小的点滴,尽数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翻一翻旧账,来扎她一下。
念在他负伤的份上,云湄并没有跟脆弱的病号计较,探了探他的额温,触手生凉,有些不妙的迹象,干脆收紧双手,把他兜进了怀里,嗔道:“你快别说了!睡会儿罢。”
许问涯却很不愿意放过她难得心软的机会,意识挣扎着,垂落的手重又攀了上来,五指流畅地滑进她指间,睁着一双迷离的眸子,视野里昏昏沉沉地映着她的重影,虚弱地问:“所以……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关于这一点,是云湄早前就忧心过的,她是空杯,再如何摇晃,也倒不出多馀的水来,许问涯所需要的回应,她注定是给不够的。所以,云湄答应得并不爽快,坦白地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爱人。”
许问涯听了,轻笑出声,“云湄,你在妄自菲薄什麽,之前不是挺会耍男人的吗?骗身骗心,把我逗弄得团团转。”
云湄晓得他在指代她充作宋府小姐的那段辰光,无奈地横了他一眼,说:“那是我装的。你喜欢那样吗?我可以扮,但那终究不是真的我。我不太明白你所执着的究竟是宋府三小姐,还是我云湄呢?许兆玉,你还没怎麽见过真正的我吧。”
倾情被怀疑,委实让人难受,许问涯不住下沉的意识,都被她给说得生生清醒了几分,呼吸稍微紊乱了一瞬,伤处又是一番淋漓。视野里倩影正垂目看过来,那张原本温柔的脸,也因本真的流露,展现出了冷艳的底色。
不可否认,正是这种冷遇,十分教人魂牵梦萦,她身上拥有令人着迷的气质,倘若当真全程温柔小意,恐怕他还不至于这般欲忘不能,难以割舍。
那年客船之上,她胆敢持器杀人,那一瞬间外溢的冷酷使人过目难忘,他从那时起便对她投以另眼。及到後来,许问涯查到她居然藏有一只施加了极恶的厌镇之术的骨灰盒,那一刻的感受,几乎无以言述,他这个表面温沉似水的妻子,真是越揭开,越令人心痒难挠丶刮目相看,让他怎麽能够不上瘾呢?
许问涯阖上眼帘,喟叹着说:“我对你,早便知根知底了。”
云湄听他口气,兴许及早便知道她并非真货了,虽则有些讶然,但不会傻到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他缘何不早些揭掉她的老底。答案自然是许问涯早已情根深种,如若他真有那样的狠心,两下里也不会闹成今时今日这般,经历诸多荒唐。
不过他既然提起重新开始这一茬,云湄便少不了要担忧一些横亘在她与许问涯之间的,实实在在的问题。
首先便是名分,对上今阳许氏这般老牌望族,她一个刚刚脱去奴籍的平民,在世俗眼中,是决计胜任不了宗妇之位的。
还有,她跟宋浸情过分肖似的面孔,又要怎麽解释呢?
难不成许问涯是打算讨她做外室?
这样一来,确实是省事了,但她不会乐意的。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就此分道扬镳最省事啊,这样就什麽矛盾都不会有了。
正当她仰首,盯着夜幕上阑干的星斗,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时,手上忽地传来拉拽的劲力,扯回了她的思绪。
云湄垂眸一看,就见许问涯泛白的双唇正翕动着,似乎示意她凑近些,侧耳细听。
云湄以为他伤得难捱,兴许是在无意识地哼痛,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倾身下去,附耳聆听。
“我说,要重来一次的话,可不可以,”他的嗓音轻飘飘的,语意却坚定极了,字里行间甚至还透着讨好的征询之意,身段放得极低,仿佛怕她不答应似的,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从娶你为妻开始?”
云湄乍一听,还以为是幻觉,仔细分辨,没错,他确实就是这个意思。她一时很有些意外,心跳顷刻间鼓噪起来,嘴上却十分冷静地说着风凉话:“……你知道这有多麻烦吗?还是你伤得失了神志,随口说来哄我玩的?”
“我这个人,原本就要寻死觅活才能勉强留住你。”许问涯自嘲地轻笑,“如果连擡你做正室都办不到的话,你心里一定盘算着该怎麽再一次离开我吧?”
云湄冷不丁被他戳中了,心虚之下,同时也伤怀起来。看来许问涯所谓的对她了如指掌,其言半点不假。就是因为太过洞彻她,才会把娶她为妻说得畏首畏尾,在他看来,这不是他的牺牲,是他合该办到的最基础的事情,如果这样的决心都没有,还能拿什麽来留住她呢。
她见许问涯伤神自嘲,心里也不太舒服,但这一点点心疼,在目光对上他苍白失血的脸庞时,当场又烟消云散了。
——他破损的衣袖,血流不止丶伤口深可见骨的手臂,苍白的面色,都仍无比鲜明地昭示着,这个男人,不久之前,在拿生死威胁她。
她很後怕,因为这并非打情骂俏的儿戏,许问涯是当真存了死志,只为她这些时日的不假辞色,只因为得不到她的一句喜欢,甚至只因为一个视野错位的误会。
他或许真的已经疯了,理智丶情感,全盘失控。
如果下半辈子日日在一起,那麽整天便如游走在纤细钢丝之上,一颦一笑俱要斟酌,生怕犯了他的禁忌……她该如何承担这一切?
云湄脊背泛起细细密密的战栗,一时间并没有答许问涯的话,只垂眸伸指,继续整理他伤口处的扎带,期间安静得近乎缄默。
许问涯察言观色,屏息凝神地端量她的态度,见她又沉默下来,眸光暗了暗,神色祈求地道:“我一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抑或你有什麽要求,纵是揽月摘星,我也定然全力做到,只求你能留在我身边,不然我在这世间也没什麽可——”
云湄原本一言不发,只垂着头漫无目的地抚平他残破袖口的褶皱,心上的後怕四下弥漫,无可调节。正是这个关头,听他又往攸关性命的褃节上扯,一时间所有情绪尽皆泛滥上来,反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双肩战抖着颤声骂道:“疯子!生来好命非要烂活,如何指望旁人来爱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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