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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自行车一出中门,立即摆出架势,一人当先,后面六人排成两列,组成了一个自行车的“出丧队”,在弘昼府邸门前的街巷里慢慢地骑着,再加上后面又吹打的乐手跟了出来,立即便引起了街坊邻里聚拢围观。
压根儿没多少人关心弘昼的死活,聚过来的都是看自行车的。因为是“出丧”,所以这支自行车“车队”骑行得甚慢。车手大约都曾苦练过车技,此刻都炫耀车技,在人丛中一点点地往前骑,却照样保持着平衡,谁也没有倒下来。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盛况:有街坊在出殡的车队跟前拦着,问:“这铁驴子好使不?”骑着车的都是弘昼府里的仆役,一面骑,一面单手脱把,用一只袖子掩面号哭:“呜——”中途停顿一下,露出脸来肯定地答复街坊:“好使——”
石咏在一旁实在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明白弘昼想要在人前表现“荒唐”,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将这“荒唐”二字演绎成这样的极致。
直到这时,弘历才省过来此事有诈,连忙冲过来拉石咏,道:“师父,事情不大对!”
当然不对——石咏心想。弘历却到底关心弘昼的安危,一扯石咏的衣袖,两人一起挤开在弘昼府门跟前围观的人,冲进弘昼的府邸,直奔正堂。
正堂里比外头更加热闹,弘昼似是为他这一次“活出丧”既请了和尚又请了道士,左边是和尚念经,右边便是道士开坛做法。中间有些男女仆从的模样,都伏在弘昼的“灵位”跟前哀哀哭着。有一名男仆正在灵位前的火盆里炼化纸钱。
弘昼则盘腿坐在自己的“灵位”跟前,一副马上要飞升了的样子。他面前的供桌上放着香烛锡箔,并肴飨馒首之类的祭品。弘昼正襟危坐,闭目垂首,偶尔会突然睁眼,眼见四下无人正注意着他,便伸手抓一枚祭品,糕饼之类,塞到口中,继续闭目。
他自以为无人留意,可实际的情况却是人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弘昼,目睹他一边闭目静坐,一边口中大肆咀嚼,吧唧有声。
弘历见状,满脸僵硬,气得够呛。他立即高声道:“弘昼,你在胡闹什么,还不快快随我进宫,去向皇阿玛请罪去?”
弘昼听见,马上睁眼,“呸”的一声吐了口里的糕饼,欢然道:“四哥,你也来看我出丧啊!”
弘历只得“呸呸呸”三声,连声道:“童言无忌!”又说,“弘昼,我看你真是皮痒,回头叫御史参上一本,看你到时怎么交代!”
弘昼却一脸的满不在乎,笑道:“要是有御史敢参我,我就问他,你给自己出过丧吗?没有吧!我出过!”
弘历与石咏在一旁听着,齐齐绝倒。弘昼却还没完,接着道:“这世上有甚规矩说是人死了才能给出丧的?等我死了,我怎么给自己安排这样完满的丧仪?四哥,人没有哪个是能活到百岁的,你就让我舒坦一回,体会体会死了是什么样的么!”
弘历:……
可是弘昼却疏忽了弘历身边还立着一个石咏。此刻只见石咏板着脸,对弘昼说:“好不容易匀出来几两自行车,最好最齐整的都给了你,让你组自己的车队,可你用这车队来给你打前站给你出丧?”
他抬眼向天,冷笑道:“是呀,这世上没什么人能活到百岁的。可是呀,这人若是都不在了,要什么自行车?”
弘昼一听,“蹭”的就起身,朝石咏这边冲了过来,撞翻了供桌,上面的祭器祭品乒乒乓乓掉了一地,弘昼也不管,径直冲到石咏面前,双手拉着石咏的袖子,依旧像他小时那样撒娇:“不行啊师父,这车队是您答应了给我的。”
“我这不胡闹了还不行吗?”
弘昼刚从灵位上爬下来,底下吹打的哀乐声就顿了顿。这“出丧”的正主儿都活过来了,他们到底还该不该奏这哀乐?
弘昼连滚带爬地往石咏跟前跑,还不忘回头挥一挥手,对这吹打的鼓乐班子急急忙忙地道:“师父不爱听这个,换支曲子奏着,要喜庆些的。”那班子的班主一听,赶紧给那头吹唢呐的使个眼色。吹唢呐的便耍个花腔,带着吹起一支嫁娶时的喜乐。
鼓乐班子专注寻常百姓的婚丧嫁娶,自是红白喜事皆可。只是这头低沉的哀乐陡然转了高亢欢腾的喜乐,弘昼整个皇子府都疯了:这又哭又笑,又喜又丧的,到底是在做什么?
旁边弘历看着这一出荒唐至极的闹剧,瞧着自家五弟的眼光却有些不同。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晓得弘昼正是在用这种胡闹的方式,将他自个儿从那个位置附近远远地推开。弘昼行事越是荒悖,弘历便越发显出人君风范。
或许也只有这种方法,天家的两兄弟,才能和和睦睦地将这手足情谊,维持到最后。
一时弘昼奔到石咏跟前,扯着石咏的衣袖道:“师父答应的,自行车!”
弘历板着脸盯着弘昼,温言道:“弘昼,你可知道错了?”他一边说一边给弘昼使了个眼色。
弘昼扭转脑袋,盯着兄长,片刻后欢然点头:“知道错了!我这就进宫去跟皇阿玛面前认错去。四哥,你可愿替我跟师父这儿求求情,我想要一个百人的车队,这点儿座驾,哪儿够呀!”
弘历白他一眼:“皇阿玛跟前老实跪着去,师父这里,四哥来想办法!”
弘昼登时一阵欢呼,转身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喊:“散了散了,有自行车骑,这活出丧,咱就不玩儿了。快来人,给爷更衣,爷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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