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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说了这个意图后,他徐徐道,“我不收女弟子,姑娘请回吧。”
我态度诚恳地表示,是男是女真的不重要。我引经据典,说了许多孔武有力的事实:女有花木兰沙场点兵、男有俞伯牙为子期断琴。所有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但所有我能做的事,男人未必能做到,比如:生孩子。
重男轻女已经是过去,退一万步说,实在是碍于礼仪,我就扮成男人。
可能是我说话的时候太急,师傅怕是没有听清楚前半段,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这日晚些时候,他递给了我一个男人面皮。我心领神会地将那面皮贴在脸上,从此,以男人的嘴脸活在世上。
第二日师傅见着我的时候,着实有些惊愕,“你怎么这副模样了?”
我这脸上多了层面皮,有些不习惯,只能表情木讷道,“从今天起,我便是个男人,师傅可以心安理得了。”
师傅,“咳咳,我用三色堇泡过这面皮,可以永葆青春。昨日,是想让你看看三色堇的药效。”
接着,他走了两步,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过,你戴着这面皮也蛮合适。”
这个面皮,是个相貌极好的男人。所以,如果单单只看我的头,可以说我是个风华绝代的人。
我此后问过师傅千万遍,他可曾记得:在那个花团锦簇的扬州,在某个烟波点墨的江边,我与他相遇在桃花树下,他英雄救美了,然后对我说让我等他一辈子,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我等啊等,他却再不见归。
师傅但笑不语,静静听着,仿佛这个故事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那么讲了很多遍之后,我逐渐也相信我与安辰确实有这么一个如诗如画的遇见。可是讲了这么多遍之后,我发现师傅是真的忘了我。
或许,他从未记住过我。
有一日,师傅同我讲:“紫茎草又名烟花醉,能够解寒毒。但服了此草之后,会陷入梦境中很难自拔。”
我歪头看着他,心想:原来我当时吃的是烟花醉,原来,我不过是做了场梦。
正文[〇三]潇湘竹
临近黄昏,听得一声高亢的鹰啸,大风从空中直直落了下来。我闭上眼,不忍目睹,只能听到“扑通——”一阵哗哗的水声。大风,又栽进那水池里去了。
本来白肩雕应当是振翅飞翔在广袤的天空中,巢营于高山峭壁之上。但是,大风很低调,从来不以自己是只雕为傲。悲剧地是:他好像以为自己是只鸟儿。
这里有一些让人惨不忍睹的事实:其一,大风食草;其二,他很喜欢主动亲近那些鸡鸭鸟鹅;其三,大风会独自在院子里叼些草啊树枝啊,搭个窝,然后缩进去;我觉得要不是他的唾沫没有粘性,某一天就能有幸看到大风筑个巢悬在房梁上。
今日里不知道又是哪只身轻如燕的鸟儿将大风迷得“沉鱼落雕”了。
我让大风送信是为了给他和那些信鸽制造机会,以免哪天他看上了只乌鸦叼回谷就不吉利了。
我从大风嘴里扒拉扒拉,终于将师傅的回信摸出来。信笺被水沾湿,上头四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不日当归。”我拿着这纸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对着太阳看,迎着西风看,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什么密信,上头就这四个字。
“不日”,是指不过多久便回,师傅许是知道我会挂念他,所以特意宽慰我。“归”,是说师傅将药王谷当作自己的家,外头花花世界虽然好,这里才是他的归宿。我细细一体味,这封信虽然言简意赅,但字里行间都表达了师傅归心似箭的心意。如此,我开开心心地将纸笺收入怀中,去寻楼西月吃晚饭。
南雁是个妙人,他不仅以一己之力将一马车的家当都带来了。他还烧得一手好菜,清新爽口,很有江南的味道。楼西月,和他师傅一样,是个识货之人。
在此之前,一直是我给师傅做饭。我入谷的第一天,师傅做了道清蒸豆腐给我,让我平生头一遭体味到吃豆腐原来是如此地美妙,堪比那天界琼浆,那鲜美龙肉。这是我唯一吃过师傅做的菜,我其实挺后悔,早知道那是唯一的一次,我要先将那清蒸豆腐画下来,然后细细记录下当日豆腐的质感,便于往后回味。当然,我很乐意为师傅做饭,最好能做一辈子。
饭毕,我同往常一样在竹林中散步。晚风轻拂,将竹叶吹得“沙沙”做响,不时翩然落叶纷飞。月色如水,一片静谧,从竹林的缝隙中泄散下来,化作一道银河蜿蜿蜒蜒。我踱步走到一只翠竹旁,伸手摸了摸那竹节,触手微凉,上头刻着一行小楷——“潇香竹”。
很久前有一日,我同三公谈风流人物,说到上古贤君舜帝,还有他的两房妃子。
我点评道:舜帝虽然是千古明君,但对待爱情仍是同那后宫三千的帝王一样一样啊。蛾皇女英,爱情怎么能平分?
三公答:人心叵测啊。
我此后便一直纠结于舜帝的爱情观人生观价值观,纠结于他如何能在两个女人中如鱼得水。我这个人非常执着,不纠结个所以然来断然是不会放手的,于是我清晨对日唏嘘,晌午迎风落泪,夜里赏月哀愁。
那么在某个夜里,也是在这十里竹林当中,我席地而坐。漫天星光闪耀,翠竹成海,铺陈了一地的青叶,无边无际,好似连着那沉沉幕霭。我在这花好月圆的夜晚数着身旁的竹子:若是单数,那舜帝爱的就是蛾皇;若是双数,那舜帝爱的就是女英。
一阵风吹来,两侧翠竹摇曳,在地上洒下斑驳疏影。我抬头之时,师傅着一袭白衫立在那皎皎月色之下,没有束发,任发丝在风中轻舞,面色云淡风清,不染半点烟尘。岁月静好,风止住,月止住。我的心,也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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