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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他们住在西陵的旅店里,每一个房间,都是悬挂在枝干上的巨大蚕茧。西陵的神人破开这些厚厚的茧壁,再在上面安好门窗,摆放家具,空置的茧就变成了别致的客房。他们睡的床铺,也是滑滑的蚕丝的窝,像一个小型鸟巢,容纳着天南海北的客人。
夜里,孔宴秋睁着眼睛,怀中睡着沉沉呼噜的巫曦,他听见四边沙沙的响动——那是玉蚕咀嚼桑叶的声音,犹如无边无际的温柔海潮,从四面八方遥遥地翻卷过来。
他笑了一下,也慢慢地沉入了平静梦乡。
一周后,带着满载的行囊,他们挥别了西陵国,下一个游历的目标就是……
“招摇国!”巫曦振奋地说,“我们去招摇国,吃祝米饭!”
招摇国的地理条件得天独厚,生长着不尽的祝余。祝余能开青色的花,结出的米称之为祝米,人吃了祝余花,就能一天都不感到饥饿,吃了祝米做的饭,便可以劳作一周也不用进餐。
得益于此,招摇国的国民富裕非常。利用祝余,他们发展出纵横神人诸国的粮道,将祝米作为珍贵的贸易物资,从别国那里换取精美的衣饰,锋利的刀剑,以及最好的工匠。
因为仓廪富足,人人皆不必为饭食忧愁,招摇国的神人身上,都有一股养尊处优的悠闲气质。他们修建起精宅美舍,立在大街小巷高谈阔论,随意出入繁华的商街食肆——这种懒洋洋的享乐氛围,是巫曦在长留也不曾见过的。
“哇……”巫曦站在热闹的街道上,眼睛睁得圆圆的,来回张望那些斑斓夺目的商铺小摊,时不时还有华丽的车队仪仗经过。他正惊叹间,六头奇异的驮兽齐步小跑,玉勒金鞍,遍体软翠,拉着身后煌煌奢华的轿撵,带起一阵香风,叮叮当当、趾高气昂地从大路中央碾过去了。
“真是了不起,这么有钱啊……”
孔宴秋站在一旁,嘴角抽搐。
都是什么破玩意儿,这叫有钱?
“有钱?”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要是喜欢,改明儿我从业摩宫拉一百辆这样的车驾给你,辆辆不重样。他这个就叫有钱了?”
巫曦没好气地瞪他:“以前在长留,我还用不上这样的仪仗呢,他们的待遇可比我这个王子好多啦。”
说着,他起了兴致,拉起孔宴秋的手:“走,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祝米饭去!”
拉着孔雀的手,巫曦在招摇国的街上快活地蹦蹦跳跳,他一脸灿烂阳光的笑容,身后又拽着一个姿容俊丽,顶着抹布都能光彩照人横扫一条街的青年,自然吸引了不少行客的眼光。长街的车驾往来如云,车帘却频频掀起,就为了看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那儿有座好高的酒楼啊!”巫曦放眼一望,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他举起鼻子一嗅,便知道那里是时鲜肴馔的所在,享用美食的好去处,“我们到那里吃饭,好不好?”
他说的话哪里有不好的,孔宴秋便随他拉着,带到哪是哪。
他们一路穿过喧闹的商街,巫曦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买。走过冰饮店,他提着两碗冰雪冷元子,雪泡梅花酒;走过糖店,他拎着两盒石蜜糖,千层银丝卷;走过面人摊,摊主捏两个活灵活现,一高一矮的小面人;走过大货摊,他抱下最大的玻璃花灯,最漂亮的染色拨浪鼓;走过小银楼,他便给孔宴秋挂了一身琳琅作响,碧翠剔透的祝余花首饰,自己也笑哈哈,噼里啪啦地挂了一身……
他在前头笑,孔宴秋在后头给他无怨无悔地花钱。小摊小铺用不到灵石结账,他都是两指捻着,将金子揉成大小随意的金珠,掷给后头的店主。
巫曦买了一路,他也撒了一路,市井消息又像长腿一样穿得飞快,不多时,无数商贩蜂拥而至,团团围在他们身后。等这一人一鸟挤出重围,便如两棵在节假日张灯结彩的装饰树,浑身上下坠满了叮铃当啷的小玩意儿。
瞧见孔宴秋的脸都被遮住,只能透过脖子上挂着的花环和面具的缝隙,朝自己无奈地张望,巫曦快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高兴了?”孔宴秋摇摇头,把东西都用芥子术塞起来,总算恢复到一身轻松的状态,“看你,脸都蹭花了。”
他给巫曦揩掉脸上沾染的油彩,总算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雕梁画栋,彩灯高悬,门匾拿金粉描着气派的“汇春楼”三个大字。白日明晃晃地照着街市,汇春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饭香酒香一浪一浪地涌出来,实在热闹至极。
眼见巫曦高兴地走进去,而门前的小厮都在忙着招呼别的富贵客人,竟全然无视,像没看见他俩似的。
孔宴秋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去,手指有点发痒。
吃饭嘛,巫曦不在乎这点小小的瑕疵。没人招呼他,他便径直走到柜台处,脆生生地道:“掌柜的,我们来吃饭!”
为了防贼,那柜台打得又高又宽,孔宴秋尚且可以露出肩膀,巫曦就要踮着脚尖才能扒上去了。
柜台后面的人吓了一跳,伸长脖子一看,巫曦将掉在袖袋里的明珠弹子摸出一颗,放在柜台上,滴溜溜地转着。
“请给我们最好的包间,可以吗?谢谢啦!”
明珠浑圆硕大,精光四溅,显然不是凡品,即便去到王宫里,也担得起一句贵重了,然而,这便是巫曦不通世情,天真淳朴之处。
他不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眼下正值晌午,许多本国的达官显贵,外来的领事使臣,乃至招摇国内供奉的修者方士都要在这里用餐,招待那些大佛尚且来不及,怎么顾得上两个外地来的散客?
是以尽管汇春楼的菜式精妙,佳肴味美,本地人依然不会选择在这时走进汇春楼。运气好,只是碰得一鼻子灰,运气不好,得罪了某个贵人,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然而掌柜贪恋明珠贵重,连忙“哎哟”了一声,张手把乱转的珠子捉到掌心,陪笑道:
“小客人有所不知,这时候,楼上的好包间全被客人订满了,我给您在大堂找个最清雅干净的所在,您暂且坐着休息,尝一尝我们这儿名产的玉梨茶,怎么样?”
今日来了重要的大客人,等招待完他们,再招呼这两个外来的阔绰散客,岂不是两全其美?
孔宴秋就站在巫曦身后,一言不发,冷眼看着。
“嗯……那好吧!”有饭吃就好,巫曦也不在乎坐哪儿,闻言,掌柜的笑开了花,立刻叫了一个点菜的伙计过来,命人将他们带到座位上。伙计口齿伶俐,当下也不含糊,嘟噜噜地报了一大串菜名出来。
孔宴秋自小在大荒生活,不晓得人族的讲究和把戏,巫曦却是门清的。
“盐炙白虾两盘,椒麻葱醋鸡一盘,螃蟹羹两盅,鹿烩玉尖面两屉,金乳酥两屉,樱桃煎蜜两碟,再加上你们这儿的特色祝余饭。我和他都不喝酒,就上茶水即可。”巫曦期待地道,“茶别调得太浓,浓茶烧心,淡一些,多谢,多谢。”
“得嘞!有事儿您拉铃!”伙计应得痛快,转身便消失在纷繁的人流中。
他说的“拉铃”,指的是桌边垂着的小小铃铛,拉一下,机关连着后厨悬挂的一排牙板,对应桌位的那只便会拍响。
“真是巧妙,”巫曦趴在桌子上笑,“长留都没有这么多花样呢。”
“这里的人可不怎么友善,”孔宴秋提醒他,“我看排外得很。”
食物的香气蒙蔽了巫曦的心智,他惊讶道:“不会吧,开门做生意,还有赶客的?”
两人聊着天,巫曦把送的果脯点心和茶水都吃光喝完了,楼上酒足饭饱的客人也踱着金贵的步子,晃悠悠地下来了一拨又一拨,可他们面前的桌子还是空空的。
孔宴秋皱起眉头,伸手拉铃。
厨房里牙板一响,不多时,先前那伙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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