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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号无可奈何,看见母体固执护食的样子,大脑深处又涌起一股热烈的冲动。
它又想把人类甩起来,高高地扔到天上,然后再用身体接着他,也想把他整个卷起来,放进嘴里包着,还想狠狠地揉一揉他,戳他的脸颊,让他挣扎着生气……
这符合人类对“可爱”的反应定义吗?
六号不知道。
到了下午,任务越发繁重。而“无视上级,救助手段不规范”的判决也快速下达了,包括徐久在内的一批清洁工得到了程度不一的禁食处分。作为引发整场事件的“罪魁祸首”,徐久罚得最重,被扣掉了四顿饭的份额。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以及明天一整天,他只能饿着肚子干活。
倘若放在从前,这绝对是个刁钻的惩罚。扣除口粮听上去算不了什么,可对于工作烦琐艰苦的低阶员工而言,就跟折寿没什么区别了。
但放到现在嘛。
徐久拿着处分单:“呃?好吧。”
不让吃就不让吃呗,此处不让吃,自有放饭处。
对此,六号反而不能理解。当它还是一个整体的时候,吞噬过许多人类的生命和记忆,但它仍然无法参透人类社会中的种种藩篱与规则。它在徐久耳边嘶嘶低语:“可是,你什么也没做!”
徐久无奈地说:“正因为我什么都没做。”
所以处罚才仅限于禁食,而非禁闭,或者其他更严厉的举措。
六号发出愤怒的噪音。
事实上,眼下所有的同构体都在等待。通过人类的记忆,它们知道,研究它们的人类组织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机构,设立在极地的站点仅是分部之一。为了避免人类向他们的总部寻求支援,或是启用更激进的自毁手段,同构体们仍在隐蔽地进行活动,将大张旗鼓的屠杀,默契地转变为不露声色的渗透。
六号同样在默默地等待,等到这座钢铁构造的丛林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无法向外界再传达一丝真实信息的时刻,就是此地的灭顶之灾降临的时刻。但与其他同构体不一样的是,在所有被视作猎物的人类当中,它唯独在乎徐久的命运。
“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私下里,徐久对六号说,“今天早上……”
他将早上遇到伪装水母的事和盘托出,包括对方的外貌特征,声音和举止。最后,他挠挠头,为难道:“它可能也发现我看出它的身份了,会不会有麻烦?而且我就想不通了,那么明显的特征,别人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看着陷入烦恼的母体,六号十分清楚,他破解出其他同构体身份的能力从何而来。徐久和它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从自己身上逸散出去的生物孢子,渗出的体|液及信息素,全都缓慢,但是不可逆转地改变了他,使他能更快、更敏锐地注意到和自己同一类的生物。
不过这种事,六号是不会告诉他的。
人类的心智没有那么坚定,万一吓到母体可怎么办呢?
所以,它只是抱着徐久,笨拙地安慰道:“没关系,我保护你,不要怕。”
我会留意那个挨得太近的危险分子,可是,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里?它恼火地思索。
我何时才能筑起巢穴,与母体共享?我们何时才能摆脱所有一切嘈乱的噪音,鄙俗的人类,以及错杂的环境,占据一块真正称得上静谧的,安宁的,富饶的领地?
怀抱着如此烦躁的情绪,六号成功潜入隔壁区域的后厨。它吞掉了那里将近一半的贮存,并且为母体带回了丰盛的战利品:半只颜色鲜艳的冷切火腿,一罐优质的马苏里拉奶酪球,一盒嫩鸽子肉馅饼,大量的巧克力,大量的手指饼干,以及一整袋新鲜的柑橘。
当然,最后那袋柑橘是最贵重的。置身于南极腹地,这样一袋果叶碧绿,表皮还沾着水珠的柑橘,价值几乎可以与黄金等同,通常只有高级研究员才有资格享用。
徐久惊喜万分,差点大声尖叫起来。
“橘子!”他一见那些金灿灿,黄澄澄的果实,过量分泌的唾液就叫下巴发酸了,“天老爷,我都多少年没吃过橘子了!”
他捧着一颗橘子,贪婪地闻着果香,只觉得神清气爽。
看到他这么欢欣雀跃的样子,六号也跟着咧开嘴,露出一个波浪形的笑容。
“吃,”它说,“吃。”
徐久欢喜地瞧着柑橘,慢慢地犹豫了。
“不行啊,”他望着六号,“橘子味道太大了,留在手上,会被人闻到的。”
这是实话,不只清洁工,低级员工的鼻子都比狗还灵,常年吃惯了寡淡无味的餐食,同伴身上但凡带股别的味儿,一下就能分辨出来。徐久也有这个本事。
六号说:“给你剥,怕什么。”
说着,它弓下身体,贴着徐久的后背,用口腕轻柔地合住一枚柑橘。轻微的分解声中,果皮飞速溶化,剩下一圆完好无损的果肉,就安然放置在它色泽绮丽的光滑表皮上。
当天夜里,徐久吃了鲜甜的橘子,试探性地尝了咸咸的冷切火腿,奶酪球就像奶味的橡皮擦……不好吃,但很新奇,他喜欢可以品尝新事物的感觉,鸽子肉馅饼的味道非常棒,美味极了,六号还教他用手指饼干蘸融化的巧克力,因为“那些人类,是这么食用的”。
房间狭小而简陋,隔音更是差劲,称得上家徒四壁。裸露着管道的天花板上,悬着简笔画一样的吊灯,晚上断了电,只有微弱的应急冷光照耀着地面。
但就在这里,在这片寒冷的冰原,以及比冰原更加寒冷的牢笼当中,他和六号挤挤挨挨地堆在一块——六号盘在地上,他坐在六号身上——偷偷地分享着不属于他们的丰富食物。
他们必须轻声轻气,每说一句话,交换一个意见,或者发出一声快乐的笑,都得隐秘地凑近对方的耳朵,以免这些动响传到左右两边的寝室。
好像做梦一样,徐久头晕目眩,不能言语。
这样的景象,他也只在梦里幻想过。
他短暂又漫长的学生时代,几乎成为了奠定他一生形状的基石。上学的时候,学生之间最常见的庆祝活动就是生日聚会,对那些特别聪颖的弟子,教师们总是无穷无尽地优待他们。优秀的学生可以在生日那天大张旗鼓地挑选半个傍晚,作为庆贺的奖励,教师也会向年级长打报告,调用一笔小小的经费,为这些尖子生购买礼物,彩带和生日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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