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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姑有些担心他,“那您沐浴后早点歇着罢。”
明景宸点点头,让她下去安排。
等他在床榻上躺好,梅姑将灯吹灭,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明景宸一闭眼,脑海里乱糟糟的画面悉数闪过,过了许久仍是半分睡意也无,伤口又在隐隐作痒,只能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出神。
没多久,床尾的一朵花影吸引了他,那是之前高炎定送的玉兰花灯。
他爬起来摸索到床尾,将它摘下来整个捧在怀里,花灯外壁温润细腻,带着凉意,这制灯的手艺人必定花了不少心血在里头,黑暗中,甚至能摸到花瓣上的纹路,仿佛真的有朵玉兰花单单为了他这么个人从春日一直绽放到了酷暑。
明景宸从床榻上起身,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火折子将花灯点燃。
玉兰花在烛火中滴溜溜地转,半透明的清雅身姿被火焰镀上一条织锦披帛。
他提着灯推门而出,走过长廊和池塘,绕过花架和山石,在听雪堂里漫无目的地兜了一圈。
有流萤闪烁着青蓝色的微芒从水边的草丛里朝他飞来,在他周身和花灯旁飞舞数息,然后渐渐飞远。
值守的亲卫远远瞧见了,起初还以为是遇到了园中成精的花仙,待他靠近,才认出是谁,松了口气的同时隐隐有些失落,便强颜笑问:“您怎么出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明景宸摇了摇头,“睡不着随意走走,不必理我,去罢。”
“这……”亲卫总觉得今夜见到的景公子好生奇怪,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怪在何处,他的疑惑倒是让明景宸误会了,以为对方职责所在,不能放任自己这个“囚犯”任意来去。
“我只在院子里逛逛,不会离开听雪堂的范围。”
高炎定当初一直怀疑他是南边派来的奸细,自从把他带回王府后,就把他困在这里,还派了这么些亲卫日夜把守巡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谁知那亲卫听了他的话,犹疑地挠了挠头,“王爷没对您说么?他已经下令,说今后不再限制您的自由,只要不出王府,随您走动。”
“……何时下的令?”怎么他自己一点都不知情。
亲卫道:“就今日清晨,王爷离开听雪堂前亲自嘱咐的。”
明景宸怔住了,今早?
他这是做什么?把鸟笼子铸大一些,好让里头的金丝雀能感恩戴德么?
明景宸想不通高炎定的用意,早前他让自己鱼目混珠,冒充谭四小姐替他挡桃花,掩盖他是断袖的事实。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即便不担心自己这个“细作”会坏他的事,难道连他大嫂谭妃得知侄女下落不明,被人顶替后的感受也不顾了吗?
他兀自揣摩着高炎定的目的,继续慢慢往前走。
等回过神来,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听雪堂的院落门口。
迈步出去,内外静悄悄的,夜色中确有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但直到他离开听雪堂十来丈远,也不见有亲卫追出来拦截他。
听雪堂的一砖一瓦,一花一石都是比照着南地园林修缮的,诗情画意,变幻无穷,但整个镇北王府却与之大为不同,处处能见到北地建筑的端正恢宏之气象,即便是在朦胧的夜色里,那种绚烂辉煌仍旧直扑人面,就像高炎定这厮给人的感受一般,印象弥深。
王府的路他不熟,明景宸便没走太远,见附近的池塘满池的绿盖红香,水佩风裳,便寻了块平滑的大石,坐在池边看清风鉴水,明月天衣。
高炎定趟着月色去往听雪堂,半道上被池边玉兰花灯的烛火吸引了注意,靠近一看,不禁冁然而笑。
明景宸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是他,脸上拂过诧异,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高炎定将大石上搁着的花灯放在自己脚边,不请自来地与他并肩而坐,“等我么?”他自作多情地问。
却换来一记白眼,附带明景宸坚决的否认,“没有。”
高炎定不信,“那金鼓这小子怎么传信给我,说有人今夜曾来打探过我何时归来?”
“……是梅姑她……她是你的人,她打探你的行踪与我何干……”
高炎定有些失落,声音轻轻飘在荷香清浅的风里,“你与两月前对我的态度没什么区别,可我对……对你的却有些不同,你有感觉到么?”
明景宸诚实地点头,“你是说关照亲卫放我出听雪堂的事?”
“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
高炎定第一次知道挫败是什么滋味,面前这人明明生就一副玲珑心肝,为何就没明白自己的深意呢?
他为人坦荡,喜恶随性,此刻想不管不顾地说出自己的爱慕之情,然而眼前的芙蕖与那夜太液池中的何其相似,导致他又三缄其口了。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许久,是明景宸打破了寂静,他道:“你晨间提起要与我再细说帝京风物,还讲么?”
此时的高炎定却不怎么想谈帝京了,然而嘴上只道:“你想知道什么?”
明景宸沉默以对。
高炎定攥紧了手,“景沉你见过天家气派么?明明外头那么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然而在皇城内,却歌舞升平,连御园中的花草都比我们在湄洲见过的流民活得有尊严。天授帝这样的人,刻薄寡恩,德不配位……”
每听一个字,明景宸眼里的荒芜越盛,连倒映的月色都在其间慢慢消失了。高炎定看在眼里,痛在心底,为他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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