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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溪带着景昀进了长乐宫。
长乐宫东侧殿,是景昀暂住的居所。
到了这里,江雪溪就不再亲自引路了,他微微侧首,亲信知机地上前,招来一位宫女,引景昀入侧殿。
景昀并不推辞,随着宫女走入侧殿中,踏入侧殿殿门的前一瞬,她稍稍偏过头,只见江雪溪还立在宫院中,朱红衣角随风飞舞,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影上。
见她回头,江雪溪柔和地一笑。
宫女带着景昀走入侧殿,轻声细语地询问景昀是否要用晚膳。
“不急。”景昀道。
拨来侍奉她的宫人共有八个,全都恭谨侍立在殿中。景昀目光扫过,心念一动,忽然开口要求沐浴。
宫人们自然连忙去办,待到送上热水时,景昀随手点了一个宫女在旁侍奉,至于其他宫女,自然是全都候在了暖阁之外。
没办法,沐浴不比其他。纵然皇宫中最讲究排场,但也不是所有主子都喜欢沐浴时一大群宫人陪伴侍奉的。
景昀用这个借口,顺理成章地只留下了一个宫女。
——这样才方便她套话。
玄真道尊活了一千多载,想要从宫女口中套出些话并不是难事。那宫女纵然受过吩咐,但景昀问的很有技巧,她的问题大多也并不是秘密,故而不过片刻,景昀便将幻境中江雪溪的经历大致拼了出来。
在这个幻境中,江雪溪依旧是齐国皇帝齐澈的皇五子。他的母亲是已故废后江氏,有一双同母所出的兄姐,兄长太子之位被废,而后因宠妃郑氏进言诋毁,赐死府中;姐姐和颐公主出嫁后,夫妻二人趁皇帝遇刺时逼宫失败,双双惨死。
照理说来,生母兄姐尽数获罪,江雪溪的日子绝不会太好过。倘若现实中,和颐公主商素没有趁宫中混乱之际将弟弟偷出宫送走,恐怕逼宫之后,年幼的江雪溪同样性命难保。
然而在幻境里,和颐公主没来得及从宫里偷出江雪溪。
此后公主夫妇逼宫,皇帝将计就计,早有准备,大殿□□杀被挟持的郑氏母子,诛杀公主夫妇。和颐公主的人还没来得及从长乐宫带走江雪溪,就已经被禁军尽数杀死。
年幼的江雪溪被从长乐宫中抓了出来,送到了皇帝面前。
大殿之中血流成河,郑氏母子死不瞑目的尸首抬了出去,和颐公主夫妇二人的头颅却还滚落在血泊中。
满地都是殷红鲜血汨汨流淌,血腥气缭绕不去,饶是守在殿外的皇帝近侍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想要作呕,只能借着低头的时机悄悄含一颗清凉的梅干,生怕忍不住吐出来,丢掉了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
年幼的五皇子一踏进殿门就摔倒在血泊中,姐姐未干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袍,他跌坐进鲜血里,目光凝固在和颐公主满是不甘的脸上。
她的眼睛还睁着,睁得很大,空洞地注视着大殿高高的穹顶。
皇帝转过头。
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古怪玩味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的幼子。
或许他在等待五皇子嚎啕的哭声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又或许他想看看江氏所生的幼子有没有继承母亲和兄姐的硬骨头。
然而皇帝注定要失望了。
年幼的五皇子坐在血泊里,他没有哭,也没有叫,更没有吓得丢了魂。他偏过头,与和颐公主空洞暗淡的眼睛长久地对视着,他喊了声姐姐,良久,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幼童稚嫩的笑声飘散开来,凭空令殿内外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后背生出一阵阵森然寒意来。
皇帝愣了愣,从高台上拾级而下,毫不在意脚下流淌的鲜血,径直踏了过去,走到江雪溪面前。
他蹲下身,问江雪溪:“你笑什么?”
不得不说,皇帝的容貌其实很出众。但他生性残暴,哪怕此刻并不像是动怒的模样,眉目语气也自然而然带着隐隐的诡谲,就算是积年侍奉的贴身近侍,看到皇帝这幅模样也不禁心头打鼓。
然而江雪溪却没有哭。
他仰起头,声音天真稚气:“真好玩。”
“哦?”皇帝问,“什么好玩?”
江雪溪说:“原来把脑袋从脖子上拿下来,人就不会说话了,这不好玩吗?”
他的神情认真,声音稚嫩,粉雕玉琢像个漂亮的小仙童,然而这么稚气可爱的一张小脸,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天真又残忍,却足以令任何人如坠冰窟。
皇帝盯着面前的五皇子:“你觉得好玩?”
被皇帝注视着,江雪溪明显害怕起来。他往后挪了挪,怯怯地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觉得好玩?”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把抱起了怯生生望着他的江雪溪,毫不在意这孩子此刻全身上下沾满了血。
“不愧是朕的儿子。”他说。
从那日起,五皇子江雪溪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即使当年郑昭仪盛宠时,她的孩子子凭母贵,受到皇帝的偏爱,但皇帝本身并不是一个怜惜幼子的父亲,他对郑昭仪之子的偏爱并非舐犊之情,而是因为宠爱郑昭仪,所以连带着爱屋及乌罢了。
但五皇子不同,皇帝对他的宠爱之深,甚至可以与郑昭仪比拟。这并不是指皇帝对年方五岁的幼子有什么特别的情愫,而是指五皇子如今在他身边的位置,和郑昭仪生前扮演的角色实际非常相似。
对皇帝来说,郑昭仪并不是妃子,而是玩伴。
她能得到宠爱,是因为她对皇帝的意义与众不同。无论皇帝起兴要玩多么血腥残暴的游戏,郑昭仪都能面不改色甚至乐在其中,不像其他美人动辄惊恐痛哭,令皇帝生出一种寻找到知己的感觉。
对皇帝来说,美人易得,郑昭仪这样的玩伴难得。但当郑昭仪在刀剑威逼下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时,皇帝立刻大感失望,他发现这个玩伴变得不称职了,像其他平庸无趣的妃嫔一样惊惶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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