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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年多前,梁牧也刚刚从加拿大回来以后,并没有立刻把池羽的联系方式立刻删掉。甚至有相当一段时间,他俩之间的共享定位还是开着的。他一向是分了手就能一刀两断的人,从不为了面子问题过多纠缠,也不需要删好友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让自己戒断。分开之时,他把未名峰的坐标发给了池羽,也自认为他是客气过了,体面过了,甚至祝福过了。他俩之间,本应就此了结,互不亏欠。
只是,这一次,好像没那么简单。他发现自己没去看那个共享定位,甚至可以控制自己不去回看聊天记录,只是反复打开同一个文档。
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王南鸥回北京找他吃饭,席间问他,牧也,你上次问我那个雪山的事儿,你是要重新出山了吗。
梁牧也被他问得愣了好久,之后才说,没有。就是替朋友问问。他想滑降这座山。
王南鸥早就不失望了,他就笑着说,你这朋友可真不要命。
梁牧也不说话,王南鸥就又说,那你这朋友什么时候要去,也叫上我。
本来应该是明年七月份……梁牧也一句话挂在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回到家,他把电脑里的那个文档拽出来,又重新看了一遍。那是一份纪录片的策划书,文档里面整理了一些信息,都是国内可攀爬、有粉雪的天然大山。当然,也包括池羽想去的未名峰。他童年的梦想,他最想滑降的大山,如香格里拉一般的追求。
他还策划了一些视频素材所需的内容,甚至对照自己工作日历,初步安排了什么时候可以去集中拍摄。文档创建于二月初,而影片的名字他没想好,文档就暂且叫“飞行家.docx”。
到后来,梁牧也觉得他甚至不是怀念池羽,只是怀念一种遥不可及的可能性,是虚拟未来,是平行世界。他一旦有了一个想法,脑中只有如何去把他变成现实的步骤。好像画家遇到了命定的缪斯却被夺走画笔,他想得如此踏实和具体,可却在最后一刻被告知,整个计划的基石骤然崩塌。
比情爱更有诱惑的,是梦想未竟,计划未完成。
和王南鸥吃完饭回来那天晚上,他把文档读了两遍,终于是扔进了粉碎箱,连同池羽的各种联系方式。他不想给自己留任何念想。程洋知道以后,在越洋电话里骂他小气,梁牧也就一笑置之。他倒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只是想解决问题罢了。
随后,他打电话给郑成岭,问他是否还想邀请自己导演速迈的徒手攀登纪录片。这不是他自己心心念念想做成的项目,可在他心里也同样有分量,同样需要他隔绝外界影响,百分百投入完成。这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在短期之内颇有成效,在格凸的时间里,他们几乎全程断网断娱乐,戒烟戒酒,每天只和团队成员专注于如何一起做成这个项目。
直到两天之前,原定的登顶日前夜。所有努力,还是功亏一篑。
第57章岔路
梁牧也带着池羽去工作室旁边的清吧续摊。
初一进门,店老板已经认识他,笑着打招呼,还说:“今天这么早啊。”
言罢,就轻车熟路地上前,直接给他端了一杯苏打水,而把酒单放在了池羽面前。
池羽忍不住揣测这话背后的含义。这一年,他难道经常带别人……
他甚至没低头看酒单,他知道对面的人不想久留,就直接开口说:“我给你讲讲当年的事吧,那天晚上之前的事。我和熠川是在Revy*(雷佛斯托克)认识的,最开始,其实是因为有人把我俩的名字搞混了……”
Yichuan和YuChi,对外国人来说,确实不那么容易分辨。池羽说,我还不信我这样的名字能有重名的,见到了他,听他亲口说自己的名字,之后我才相信。而且,我们十四岁的时候,在北京周边的某个雪场,还见过一面。
他说,滑雪本来就是欧洲美国加拿大人扎堆的一项运动,他是我第一个中国好朋友,说中文的。我们相见恨晚。
店老板又走过来,梁牧也看到,先打断了他:“稍等。你喝点什么吗?”
池羽咽了咽口水,低下头,这才随手指了一杯啤酒。
“第二年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进步很大,而且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他自信很多,好像不再被比赛的框架所限制,我感觉他真的是在享受滑行的乐趣,大山的乐趣。也就是那年,我跟他滑了得有一百多次,他最喜欢的野雪小树林。”
本来是道外野雪,无既定规矩,可梁熠川总有一条最喜欢的路,他俩甚至滑出了一个单车道来。他去世之后第二年,池羽从于老板的雪板店下班,路过四街的一家纹身店,就走进去,把dogleg接上这条树林间单车道的完整雪道纹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纹身,从有想法到做决定,不过零点一秒。
雷佛斯托克的官方地图上,定是没有这条小树林单车道。池羽想把它留在心里,留在身体上,比屡次更新迭代的纸质地图更加永久。他会一直和自己的记忆同在,直到自己也死去。
“也就是因为他放开了,他比赛的时候成绩反而也越来越好。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说,他父亲……你父亲,对他说,要先抓学习。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错失机会。”酒被端上来,他救急似的喝下去三分之一,然后才又开口:“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或者理解我。我只是想说,我对送他去比赛这件事非常愧疚,也一直很遗憾,因为我知道熠川在走上坡路,他本来……有很好的未来,哪怕不去比赛,哪怕不拿名次。”
“我想亲口跟他说这些话,但是我没能去成他的葬礼。我也是有一些遗憾的。但是,今年能对你说,我知足了。如果今天之后,我们再也不说话,我想让你记住一件事。我很想他。和你……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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