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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模样的田钺,让白已然看得心里都紧成了一团。
一个人,不管是狼种,还是猿种,一个受过教育,懂得廉耻,明白善恶的普通人,有血有肉有自尊,怎么可能眼神空洞,毫不在意周身上下不着存缕,就这么走到一个根本谈不上熟悉的人跟前?!
“田先生,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白已然反复询问,他知道田钺能听懂他在问什么,他也知道对方是想要回答的,然而缺乏血色的嘴唇张开了几次又都重新闭上,最终,田钺放弃了,他看了一眼白已然,就又重新回到了床垫那边。
那天,是一向对于这个位高权重的兄长敬畏避让的白已然,有生以来,头一回,当面锣对面鼓地发了脾气。
“大哥!你不能这样!他不是狗!到底犯了多大的错?!你怎么能连衣服都不让他穿?!本来不是还挺好的吗?!现在为什么这样?!”
白未然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看着居然敢冲着自己嚷嚷的弟弟,觉得怎么看都是一条弱弱的小狼崽冲着狼王之王嗷嗷乱叫,根本都懒得生气,他重新将视线放在手里的笔记本电脑里的各种数据和图表上。
“我没空听你的‘狗权宣言’,滚回家去。”冷漠低沉的声音命令着。
“你!”心里确实在怕,怕到膝盖都发软,指尖都发抖,就算自己和这个人是堂兄弟身份,但他毕竟也是个如假包换的臣下阶层,中间还隔着王君,他居然敢发疯冲着帝君挑衅,若是在过去,怕是早就被拖出去埋了吧。
“怎么?需要我叫人送你?好大的架子……”挑了一下眉梢,白未然仍旧眼也没抬。
对面气鼓鼓颤巍巍的大男孩沉默了十几秒。
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
兄长的傲慢让他崩溃,田钺的境遇让他崩溃,骨子里从父辈那儿继承来的善良和正义感也让他崩溃,种种缘故层层叠加,他的临界点就此崩塌,引信点燃了头脑里的火药,他真的,彻底急了。
“哥!田钺不是你的鬻犬!他罪不至此你心里清楚明白!!就算他罪孽深重,你也不能这么对他!我鹿爸在外头呼吁鬻犬也该有基本权利,你在家里跟他唱反调!我知道你不拿他当回事儿,可他跟我爸礼成二十五年了!他早就是白家一份子了不管你认不认!!他是臣下,我也是臣下,可作为一家人你就是不能当我们说话跟放屁一样!!你以为当狼王自身厉害就行了?你总得有点良心有点同情心有点儿最起码的善心吧!!!要不你怎么服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服众?谁有一点儿不同意见你就干脆捏死一只蚂蚁那样除掉人家就算完事儿了?!!”
白已然慷慨陈词,但对面的男人,却似乎压根不在乎,不想听,半个字都没往心里去一样,只是扣上笔记本的屏幕,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慢慢抬起头看,与情绪激动的弟弟四目相对,一脸的漠然。
这种高傲,是刺伤一个人的最佳途径。
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把底气用完了,白已然眼圈开始发红,声音也开始发颤。
“哥……你到底要把他折磨成什么样才满足?啊?你去看看他现在的情况了没有啊?!他跟行尸走肉一样,连话都不会说了你知不知道啊?!你总不会是故意的吧?你白未然不会残忍到这个地步吧?!那你要是当了狼王,还真是整个儿北地的不幸了!也是白家家门不幸了!!!”
到此为止,白未然听不下去了。
冷静的表情开始扭曲,冷静的眼神开始发烫,一直漠然垂着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高大的男人猛然站起身来,绕过茶几,一语不发,拉起白已然的胳膊,根本不管弟弟是否还在喊着什么要告诉鹿瑶光,要告诉北狼王的威逼,就那么拖着他,拽着他,大步往门口走去。
用力拉开门,把整个比他瘦弱三四圈的大男孩推搡着扔了出去,又用力关上门,他背对着外面摔疼了膝盖跟手腕,红着眼眶,咬着嘴唇,最终愤愤然起身离开的弟弟,呼吸急促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大步朝沙发走去。
打开笔记本,他点开了监控探头的界面。
画面范围里,空空荡荡,床垫上没有半个人影。皱着眉头调转镜头方向,他终于在焊着铁栅栏,严格将内外两个世界分隔开的,下沉式阳台那边的推拉门旁,看到了田钺。
那个男人靠着门玻璃,看向外面,表情麻木,目光呆滞。蜷缩着坐着,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好像受尽了惊吓与摧残的野兽,已经无力反抗,只想待在任何一个安静的角落,享受死前最后一点平和。
偶尔,那张脸上会有一丁点表情,眼睛眨眨,目光从漫无边际的涣散状态稍微收回来一点,但只是片刻后,就又回复到木然的状态。
白未然看着这一切,沉默中渐渐咬紧了牙关。
他大意了。
这几天,他只是不想去见田钺,甚至连监控也不看。他觉得自己还有充分的理由继续生气,尤其是每次照镜子,看着脸上那道伤口时,就更是怒从中来。他确实有强大的恢复力,再丑陋的伤口,到最后也会愈合到只剩浅浅淡淡的一条银线,但他终究不是神,他没办法让这条口子彻底消失,他得带着它过一辈子。
从此后,帝君漫长的一生中,每一天,每一次,看到镜中的自己,那条疤痕都会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什么,这是他持续着愤怒的最佳理由。然而,这理由,就在他隔着屏幕,看到眼中无悲无喜,无怒无惧的田钺时,骤然冻结,如同被沉到千丈深的冰洋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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