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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8日张作霖授意张景惠、吴俊升、张作相电请吴佩孚来北京。奉方认为吴在郑早已大权旁落,靳云鹗已实操用人行政及军事调度的大权,不啻为豫军盟主,吴氏卫队已有断炊之虞。靳表面上仍以拥吴为名以资号召,靳本人仍驻郾城,因恐奉军由朱仙镇袭许昌和郾城间的京汉路线,所以对该处防务甚为注意,不敢亲离。奉军认为只要吴佩孚离开河南,即可对靳大力用兵。可是吴佩孚复张景惠等来电,仍表示不肯离郑。
奉军三路出动后,中西两路因缺乏民船,且黄河铁桥又断,南岸布防严密,过河百感不易,遂改变方略,先以主力由东路绕道攻中平。
3月11日北京顺承王府会议决定,河南前线由张学良、韩麟春负责指挥急进,并调吉、黑奉军入关担任后防。当天于珍率军渡过黄河,绕赴朱仙镇,自中平侧攻,下总攻击令,12日占领中平车站,13日占领中平县城,豫军退守白沙,奉军直进至距郑州15里之古城。北岸奉军因接东路捷报,亦乘胜渡河,邹作华部炮兵在河岸掩护,荣臻亲自指挥,丁喜春、陈在新两旅遂于14日冲锋至南岸占领芒山,15日抵荥泽县城。西路赵恩臻部亦于15日由温县渡黄河抵汜水,与中路策应。三路奉军同时进发,郑州遂陷于包围之中。
奉军一向用兵多不注意民间疾苦,因此每当奉军进驻一新的地区,当地人民即视虎狼载途。北方人对奉军的印象有这样两句话:“妈那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形容奉军坐车看戏不买票还要骂妈那巴子。而东北人后脑勺与一般人不同,所以可当护照,来去通行无阻也。过去杨宇霆督苏,姜登选督皖时,孙传芳一声号令驱逐奉军,奉军即无法立足,多由于此种印象深入民心。所以这次奉军入豫大改前态,当奉军抵黄河北岸时,因缺乏船只,渡河极感困难,必须雇用民船人夫,奉军雇用时特别优给费用,沿途并严禁需索及占住民房。这一来河南人民均乐意为奉军服务,使老百姓观感一新。这主要由于北伐的革命军所表现的一切,是秋毫无犯,为民服务,奉军既然想与革命军一较短长,就不得不顺从民意。
16年3月13日,奉张给吴一封类似绝交的电报,语气极不客气,前半段呼吴为“执事”,末段虽尚有“我兄”之称,可是全文读来,兄弟之情已告决绝。张致吴电云:
郑州吴玉帅勋鉴:蒸电敬悉。前因靳部倒戈,郑州危急,叠电敦迓,纯出至诚。来电不蒙鉴谅,乃以顿兵不进,诿过保大京汉两事。且责鄙人未以械弹相助,未免言之过当。夫保大者,中华民国之领土,直隶省之辖境,并非执事所得而据,更非执事所得而攘。至于订立条件,鄙人并未与闻。其京汉之在直境者,直隶有之。如责直隶以据直隶之京汉,不责执事以据河南之京汉耶?责己则暗,无乃不恕。至于渡河进兵问题,弟曾于上月庚电奉达,谓无一言见告,何其健忘。且闻敌军已向信阳进兵矣,兄之部下,且引虎自卫。兄如不知,何以处二心之叛将?兄如知之,何以副讨敌之初衷?进退失据,无过于兹。敌来犯境,则退让未遑。友来假道,则屏绝不许。真不知宗旨安在矣?至于助械助饷,本为一致讨敌。今顿兵半年,反引敌北犯,而犹责敝军以协助。虽三尺童子亦知其不可,岂鄙人所能任其咎耶!近闻靳部包围左右,我兄已失自由,来电恐非出自本意敝处亦所深谅。惟恐外间不察,易淆听闻,特布区区,敬希亮察。张作霖。元。
郑州既已三面受围,奉军以飞机和重炮掩护,向郑州进攻。这时吴佩孚真是进退维谷,如果不离开郑州,只有做奉军的俘虏。山西阎锡山给吴电报,迎吴入晋,并请吴在可用之兵中抽调5万人到山西整理一下,再出娘子关共同讨奉,吴不肯接受,并向幕僚们说:“我要打奉军在河南打不是很好,何必跑到山西去打?”
吴佩孚把自己部队清算一下,吴新田一军在陕西,于学忠一军在南阳,陈文钊一军驻邓县,张联升一军布防襄樊,王为蔚、王维城等部已投入“保豫军”,寇英杰仍在开封,算来算去,东边不是路,还是往西边走的好。
3月15日吴佩孚挥泪离开郑州,临行时他下令自兼豫西防守总司令,下分三路:第一路马吉第守牧马集一带,第二路刘希坚守中平至黑石关一段,第三路张席珍守黑石关至洛阳之段。他认为奉军要我让出京汉路,现在已经让出了,我现在退到豫西,奉军再没有理由逼我了吧。
靳云鹗的保豫军和张学良、韩麟春的奉军打了一场恶战,靳手下第一勇将高汝桐乘坐铁甲车去抢奉军的铁甲,两车相撞,高汝桐的身体变成了一堆肉酱。
原来吴佩孚自受奉军进攻,从郑州移驻巩县后,自以为跳出了战争漩涡,不料战神却偏偏追寻着他,不让他有苟延残喘的机会。冯玉祥部由陕西出动,镇嵩军刘镇华在洛阳响应,潼关张治公部又投降了奉军,奉冯双方有一触即发之势,因此奉军又向吴提出让防的要求,请吴不要挡路给冯玉祥乘机取洛阳。张学良请吴移居郑州,当以老伯之礼相待,吴佩孚当然不肯去自投罗网做“阶下囚的老伯”,所以继续不理不睬,不战不走。
年轻的奉军将领可没有张老帅的涵养功夫,一次不理,二次不理,三次便拿出硬功夫来,不再请吴让防而向吴夺防了。吴的屡败之兵,怎敌得“老侄”们一股锐气。当汜县部队被缴械的消息传到巩县时,吴遂于16年5月16日匆忙地离开了巩县,遁走南阳。
这是落荒而逃,由巩县经嵩山、方城到南阳,一路受尽了千辛万苦。那时革命军唐生智部由京汉线北进,冯玉祥由陇海线东进,靳云鹗取消了“保豫军”名义,通电就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冯玉祥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职务。南阳是于学忠的防区,吴于会合后,吴的情势并没有好转,因为于学忠的第八军,有冯的旧部,也有靳的旧部,于的指挥并不彻底,叫这些军队去打冯,冯的旧部靠不住,叫这些军队去打靳,又怕靳的旧部会倒戈,如果光是以保护“吴大帅”为唯一职责,又怕吴的目标太大,这些离心的军队如果把吴擒了去献功岂不更糟,所以于学忠想来想去,只有请吴离开南阳。
第249章吴佩孚凄凉蜀道
吴佩孚在南阳越住越不是味道,南阳部队不稳,驻扎老河口的张联升也不可靠,赫赫一世的吴玉帅顿然有茫茫大地,走投无路之苦,想来想去还有一个人可找,就是在四川的杨森。杨森也是一个血性男儿,一向对吴非常敬佩,在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时候,如果不是一个血性男儿,对吴去投奔是会闭门不纳的,吴把这个主意和于学忠商量,于颇不同意,因为(一)去川路途遥远,经过老河口时,张联升不会放行,(二)四川虽是天府之土,但非北人立足之地。吴认为于所讲的也有道理,因此改了主意,打算由驻马店跨过京汉线直趋安徽,可是最后仍决定入川。
16年6月19日,吴离南阳到邓县,会合于学忠,决定进川之行期及路线,乃发觉于已投奉,改称安国军第二十军军长,吴初闻不以为真有其事,到出发日期,于避而不见,吴始信之。唯于所部师长,受于欺骗,颇有怨言。吴出邓县30里,据报前方有军队阻截,遂在一小村庄地名“田营”暂停,派探查明,系马廷福、杨织云两师在前方筑战沟,未久,杨、马两师长皆来谒见,报告奉军长令挖战沟,谓大帅已过去,后来任何军队,都不准通过,适才得悉大帅尚未出发,恐有误会,特来报告。这很显然是于学忠不愿吴赴四川的诡谋,以掩饰于背主作窃之丑行。他效法靳云鹗在汉口之故事,逼吴下野。于学忠与吴同里,追随吴十余年,由营长提升到军长,吴素依为心腹,临事却不如路人。
吴见形势有变,乃告于部暂驻原防待命,不必跟进,是日在田营宿营,襄阳镇守使张联升(系吴旧部)派人来联络,并商讨渡襄河问题,决定在老河口与樊城之间太平店渡河,船只及掩护部队,由张负责部署。原来由田营去太平店有两条路线,如果经太山庙是大路,远五里;经沟陵关,近五里。乃决定走大路,卫队旅第一团先出发,第二团随本队行动,后因各路皆平静,本队遂改走沟陵关。出发时秘书长张其锽所乘之马,忽狂跳不肯向前。张怒,连鞭之乃就道,正午到沟陵关午餐后,地方耆老持纸求书,吴不忍拒,遂一一为之书写,时在午后2点,南冈忽传来断续枪声,时张其锽不耐久等,同秘书处人员先行出发。吴恐有差失,急催部队前进,约行三里地名灰店铺,果然发现惊人惨剧,张已遇难身死。部队散开,遍地搜索,不见敌人踪迹,后经地方人士报告始知系樊钟秀匪部,误以为商旅,欲行打劫财物,未及搜检,大队已到,乃呼啸而去。吴见老友惨遭横祸,抚尸大恸,命地方士绅代购棺木成殓,浮厝关帝庙内,是日乃在附近村庄宿营。
张其锽字子武,广西桂林人,进士出身。清末任零陵、芷江县长,统领南路巡防队,辛亥革命后担任湖南军事厅长,和谭延闿意气相投。民国8年段祺瑞对湖南用兵,吴佩孚率第三师进驻衡阳,与张所率湘军对峙,张和吴订交就自此始,谭、吴休战协定就是张其锽从中牵线,吴佩孚的衡阳撤军通电据说乃是张的手笔。从此吴、张成为莫逆之交,而张也投入吴幕。
吴对部下向来不假辞色,虽手握重兵大将如冯玉祥、王承斌之流见到吴亦只能笔挺地站着,虽做过吴的老师如蒋雁行、李成霖之辈见到吴亦只能唯唯听命,而吴对朋友则以老大哥自命,呼齐燮元为抚万老弟,孙传芳为馨远老弟,赵恒惕为炎午老弟,杨森为子惠老弟,独对于比吴小好几岁的张不称子武老弟而呼省长,吴对部下如果说:“去请省长来”,就是指的张。11年6月18日黎元洪再度做总统时任张为广西省长。他是一个传奇人物,中年自号无竟居士,堂名独志堂,熟读《墨子》和《庄子》,著有《墨子通解》,又精研奇门遁甲、六壬。吴佩孚投军前曾在北京崇文门外做过卖卦先生,因此对于张的博学多才,精通术数更为敬重。
张在吴幕是客串,由客串正式加入班底,不在吴虎视洛阳,如日中天之时,而是在冯玉祥倒戈,吴由天津出海泛舟之时。
据说:张曾算出他自己在16年有一大劫,那年初,吴在郑州曾派易克皋赴郾城与靳云鹗接洽时,恰值有奉军将渡河袭郑的谣言,易向张告辞时,凄然说:“此别不知后会何时?”张亦凄然说:“也许没有后会之期了,我自己流年不利,玉帅亦在坎坷中,我自己最安全的办法是回上海闭门著书十年,逃过劫数再说,但我又不能弃玉帅于危难!”当吴由郑州到巩县,再由巩县南行到南阳与于学忠会合时,张欣然向人说:“好了,我大约逃过劫数了。”怎知张虽然算出了大劫,却又算错了,以为自己已经过了劫数,实则是在劫难逃。
张本人个子很高,雪白脸孔,五柳长须,夏天穿一件阔大的夏布长袍,摇一把精致的鹅毛扇,使人想到《三国演义》上羽扇纶巾的诸葛孔明。他常常不在床上而喜欢在藤椅上睡觉。民国时代以奇门遁甲著名于时的,当推张其锽了。他确可算近代一奇人。他和吴佩孚之间以道义相交,生死以之,实在是很难得的。
张其锽和谭延闿在清末即已订交,两人亦是把兄弟,气味相投,惺惺相惜。张随吴佩孚落荒而逃时,谭延闿是国民党的重要领袖,正在汉口。由于国民党宁汉分裂,因此谭仆仆于南京、徐州、郑州、汉口之间。张的噩耗传至谭的耳里,已是6月下旬,他立即托方振武前往照料,并料理他身后事。张的灵柩于9月1日抵上海,11月28日葬于苏州的南乡。谭的哭张子武诗,真情流露,至为感人,挽诗如下:
一别真投笔,三年负枕戈,有书常不达,无命欲如何?生死交情见,孤寒涕泪多,裹尸余马革,凄绝向江沱。
辛苦依人计,艰危壮士风,前知伤郭璞,从事异臧洪。未必谋身拙,仍怜殉友忠,纵横湖海气,今日竟途穷。
少年曾并辔,中道各扬镳,鹰隼飞常厉,骅骝意苦骄。多才成负负,同好已寥寥,头白谁相慰,羁魂不可招。
夙昔谁知己,平生误感情,家惟瓶粟在,箧有谤书存。志事兼儒墨,思心托梦魂,冤亲同一尽,恸哭更何言。
吴佩孚失去了老友张其锽已够痛心,可是更凄凉的,还在后面,原来襄阳镇守使张联升不迟不早就在吴佩孚假道前已奉到冯玉祥的委任状,6月21日冯委张为第三十八路总司令,他的就职通电有“待罪之身,……受宠若惊”之语。
吴要假道入川,张暗暗欣喜,想活捉吴立一大功。他假惺惺地对吴的代表说:“冯总司令要捉吴玉帅,我不能不服从;玉帅是我的老长官,我又不能下手。想假打一仗,做个样子,请复告玉帅放心好了。”
吴率败兵于6月24日中午到达太平店,第一团已先到,正调集船只,午后第一团先渡过襄河,在对面掩护,第二团及本队刚上船,四面枪声大起,乃冯玉祥部葛金城旅,奉冯玉祥令截击,即张联升口中所谓掩护部队。当时河中船只,骤然慌乱,第一团已登陆,向东岸还击,致使自己部队亦无法站脚,敌人隐蔽在树林中或高粱田里,更无法对抗。约一小时之纷扰,吴与夫人及随从人员,均已上岸,计有三只船沉没,死于水者百余人,伤者十余人,副秘书长张佐廷腿部被伤,不能行动,着地方人畀送樊城就医。吴渡河后,徒步行十余里即宿营,截击部队亦未尾追。
张联升于7月3日以江电向冯玉祥报告“围剿吴逆经过”。
吴佩孚决心从鄂北的小路入川,当时杨森部已由宜昌退巴东,吴乃选择取道保康、秭归、兴山入川,这是一条荒僻山路,除了土匪,普通人迹罕到,有时无路可走,须从这座山头翻到那座山头,仰攀俯爬,艰难有如三国时邓艾偷渡阴平,有时以草根树皮果腹。向导人是土匪眼线,每过匪寨,吴命向导人持一张大红名片,上书“吴佩孚”三字,高举手中,竟能公然通过。蜀道难于上青天,吴佩孚这时可说是已经亲身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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