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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种话只会是在闲聊时脱口而出,六年前她还向许亦龙夸耀说她老爹能把他捞进筑诚,六年后就轮到她在晚报实习时被关系户挤出了转正名单。
命运很公平。
就像从来自负的陆风行,发现他完全没有办法修饰裕盛集团对筑诚使用过的卑劣手段一样,他面对她的离去也会是无话可说,命运很公平。
“所以,从那个晚报记者在大礼堂说出‘裕盛’两个字开始,你就知道我会向陆风行提出离职了。”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圆桌,钟意抬起眼睫,话锋猝然一转,“是你请来的记者?”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是直觉或是对许亦龙的了解,她突然问出了这句话。
许亦龙的脸色白了白,一下子放开握紧杯子的大手,急道:“钟意,我也是不想你被陆风行蒙在鼓里。你想想看,他的关系网肯定比我更大,他难道会不知道他爸妈的裕盛集团用了什么下三滥的诡计才能成功收购十年前如日中天的筑诚,他难道会查不出你家和筑诚的关系吗?指不定是他全都知道,还在你面前装蒜!要让他装了一辈子,你们也就真的过了一辈子!你看看你身上这件卫衣,明显是陆风行那种审美会喜欢的东西,这是你想穿所以才穿的吗?”
几秒过去,钟意依然缩在沙发座里,静静地看着急赤白脸的许亦龙。
仿佛她和陆风行待上几个月,整个人也沾染了他强大的冷漠气场,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焦躁的男人。看着看着,她看见了一个妒忌得发疯的许亦龙,一个令她无比陌生的许亦龙。谁让她当年那么“不谙世事”,少女的把戏终于变成了命运的回旋镖,十分公平。
但她已经不再是十八岁,也不是那个在下午五点走进风眼工作室准备签署离职文件的钟意。从身体到心灵,她现在无比疲惫,只想远离风暴中心。
不同的是,她不再打算逃避,她决心结束这场消耗灵魂的闹剧。
钟意从沙发里慢慢站起身,向许亦龙伸出手。
许亦龙看着她伸出双手,急忙跟着站起,一脸不可置信地被她轻轻环住腰背。
女孩的身体很柔软,却跟他隔着一层冷硬的卫衣。
那是她和陆风行重逢时穿的卫衣,那是保护着她从寒风中走出来的衣物。
她靠在他怀里,压低了声音:“谢谢你请的记者,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
然后,她轻轻踮起足尖。
滚烫的鼻息,灼痛了他的脖颈。
钟意平静的声音,就这么落在许亦龙耳畔:
“能跟我过一辈子的人不会是陆风行,——但也不会是你,许亦龙。”
她松开怀抱,欣赏了一下男人脸上怔住的神情,转身扬长而去。
许亦龙呆呆地盯着圆桌。两个杯子中间落下了一张墨绿色的百元大钞,那是她临走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扬手甩在桌上的。
那张百元大钞落在两个瓷质杯子中间,隔开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蓝山咖啡,也永远隔开了两个在十八岁时靠在教室后排准备一起学习的少年人。纸钞上的名人看着表情呆滞的许亦龙,嘴角凝固的笑意永远那么慈祥又宽容。
?
楼道里的声控灯依然失灵,室内和室外一样漆黑。钟意拾级而上,目光机械地扫过黑暗中的拐角,脑海中划过陆风行横抱着发高烧的她快速下楼的景象。明明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回想起来却像上辈子那样遥远。
金属锁匙转动,她推开小姨家的大门,双眼被客厅的白炽灯刺了一下,痛得酸涩。
换上拖鞋,进门就看见摆了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都有,丰盛得像过年。钟意无声地苦笑起来,转过头,看见小姨缩在温暖的沙发垫里,不知何时已经睡得很熟了。小姨也是心大,把客厅的小窗关得死死的,自己躺在沙发垫上等她回家却暖和得睡着了,也没想着冬天关窗睡觉有致命风险。
她摇了摇头,侧身走过狭窄的客厅,推开紧闭的小窗,无意中向窗外投去一瞥。
这一眼,却瞬间愣在原地。
老城区的街口,停着一辆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轿车。
就在那棵光秃秃的风铃木下,他每次来接她上班或者外出时,固定不变的位置。
所以,她从小区走进单元楼,一路的行踪都被那个人收尽眼底么?
钟意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啪地一下用力拉上小窗。
寒风早已倒灌进室内,沙发垫上的小姨,迷迷糊糊地醒转:“小意……没吃饭吧?”清醒之后,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哎呀!我怎么睡着了?我关了窗呢!晕死我了。”
小姨揉着脑袋走到窗边,还不忘数落钟意:“你回来了怎么还关窗?冬天关窗睡觉要出人命的,知道不知道?”伸手又推开小窗,习惯性望向窗外。
钟意摇了摇头,虚弱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陆风行每次来接我,你都在窗边看着,是不是?”要不然谁会下意识地看那棵老树!
小姨心虚地收回视线,却一脸严肃地抱起手臂:“我就想着给你把把关,不然被骗了都没地方哭。”
两个人之间微妙地沉默了一下,钟意向后跌坐在沙发垫里,苦笑着叹了口气:“是啊,现在想哭都哭不出来。”
小姨罕见地没有在她身旁坐下,双手撑在窗边看了一会,慢慢地说:“人家还在楼底等你,你确定不下去说说话?还是你觉得,你想跟他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没必要。”钟意轻轻摇了摇头,“陆风行那种人,绝对不会让熟人误会或者污蔑自己。如果他没有急着跑上楼找我澄清,说他爸妈收购筑诚的时候没做过这种黑心事,说明他清楚,他没有辩白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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