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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衡提唇浅笑,“我也看出来了。”
尤五娘手面宽,应答随时,眼界又极广,加之又随过地方要员,照常理,为走仕途是要避嫌,但荀衡却像是不在意,依旧不避来往。他胡卿言也是从洛城到京都,背着一些往事,便觉此人之所以不容于世家,或真于一般的世家大族的公子,有别样不同。水木之战是乾成二年开拔,乾成三年邢昭派去北境,就在这一年里,他胡卿言成喷油鼎沸之势,倒显得荀衡趋炎附势,从靳王这艘船急跳入了他胡卿言这里。
荀衡拾级而上镇定自若,阶陛中的汉白玉龙浮雕已半碎,他微撩袍底,四周一顾,似是在寻什么,
“这是在瞧什么呢?”
胡卿言仿若知他所想,手指抚过鼻骨,像家常问询:
“老旧戏码一般有油锅、长枪和刀斧阵——荀相要哪一出,江湖戏的角我这里没有,兵倒有几个,我让他们提刀扮上,荀相要不再退回去,重走一遍。”
荀衡闻言一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悬在腰间:
“此皆待说客之道,我今日非以说客身份前来。”
胡卿言把着刀,身体微倾:
“哊,荀相要说以友人身份而来,同榻抵足而眠云云,就俗套了。”
荀衡微愕,但机变只一瞬——
“贵人。”
胡卿言耳根微动。
“我对你心中一直有愧,再遇你,不知以何身份相见……”
荀衡垂目脚下玉阶,雪落掌中,悬在腰间的手五指微微一捻:
“但听胡帅如此说,刹那间便解开此间迷思,不管怎么说,官场上,提携之恩莫可忘怀——我仍旧是胡帅的贵人。”
“就论脸皮上的风云,根基厚实,且变化莫测,你倒还真是为官做宰的料子。”
胡卿言也不怒:
“这么想来,你当初向陛下谏言另设督军督府,举荐我提领,便也是计,是一招‘顺水推舟’,不过,‘荀相’迷魂阵间来去无形,居然还能对我有愧……实属不易了。”
、
荀衡伫步阶前:
“我已同王爷说了,事了之后,便不再做官。”
“呵……这是要‘身藏身与名啊’。”
胡卿言略晃了下身子,左右一瞧,笑了起来,
“你现在离我十步,不再做官你做什么呢?”
“只此一问,便知你终非王爷对手。同样的话我在王爷面前说过,他便明白我意,没有深问——辞官之后,我回乡间教书,还你情谊,赎我该赎之罪。”
胡卿言胸间一阵跳荡,按着刀的手一叠,刀刃在石台上吃了力,发出轻微的呲声:
“我如今还没死呢,一个个瞧我都像冢中枯骨,恨不得提前给我写好祭文,你这个说客做得倒像个吊客。”
殿前的风一时有些浩荡,碎雪显得有些稠密:
“哦,不对,你这个贵人做得像个吊客。”
“不过这话有点靳则聿的味儿了,虚伪,我当初怎么没闻出来呢?”
“好了,荀大夫,可以‘献策’了。”
荀衡本欲张口,被胡卿言咬重了‘献策’二字,狭长的脸微垂,持了一会儿笑意。
四周兵士都用眼睛的余光罩着胡卿言和荀衡的行言举止,一来一往之间,荀衡袍服规整,拾阶几步,姿态气派极是不凡,而胡帅按刀而立,不免想到京中“平章三俊”之名绝非悬空虚设,两人神色轻松,语出诙谐,若不是甲阵而立,也要跟着笑起来。
而此时荀衡的笑意却从浓转淡,继而转了沉肃:
“用兵之道,最忌势穷力竭。你胡卿言也知南城并非善地,但一路奔袭,将士精力已然不济,你是不得已而为之。南都众人按兵不动,王爷已占渠道,南下诸门皆有布置,疲于应之,强弩之末。”
荀衡四下一望,继道:
“胡帅,荀某指的势穷,非单指你手下的将士之气势,而指的是大局大计。京中情形想必你也知道些,陛下绥靖之意不消说,此刻已同幔网一般,洒遍四海……王爷非赶尽杀绝之人,只要你胡卿言愿意束手就擒,禁军的兄弟们绝不追究。”
——
言子邑没想到胡卿言在王府没有断水断粮。
跑来这里被告知将要得到这个待遇。
用李兆前的话来说:干这个的是你那XX的夫君。
李兆前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看着像是别的地方受了气,跑来她这里闹一阵,主旨是说她这个人质没用,连爆了许久的粗口,最后是被适时赶来的刘烈叫停了。听闻即将断水的消息,她没慌,倒是屋里这些仆妇都有些慌了,但到底是伺候过前朝妃御的宫里人,只是面带忧愁,并没有哭天抢地。
相对于李兆前不时蹦出的粗口,这个刘烈就要规整的多。
走的时候看向了那几个仆妇,吩咐了几句,又看向了她。
似乎有什么话要问,但欲言又止。
胡卿言那晚之后就没再来过,这个殿的消息就极为闭塞,但从彻夜的刨木和打夯声中,她知道气氛还是很紧张的。从李兆前发泄似的牢骚,这个两个兄弟似的“副将”的言语交谈中,她了解雪雨不宜进兵的战争常识,以及荀衡做了说客的热乎消息,胡卿言没有把他当场剐了,而是一改姿态,愿意另行商议。
言子邑觉得胡卿言这个拖延政策起到了效果——
前两日尚有锐器敲打石砖的声音从东南方向灌耳,今晚都偃息了。
但她今天却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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