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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季铁已是风中残烛,声声泣血,“天地不仁——咳……以万物、万物为刍狗,你生来如星月,我生来如泥点,可在祂面前——”
血沫自他口中吐出,季铁终于站不住,倒在了地上,略略抽搐两下,便只剩能吸嗡的唇齿:
“在祂面前……你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杨心问眼见这空间千疮百孔,万物生一,一生万物,万花筒般聚散离合的光景,其中却藏在他根本读不完的道,他想看,他害怕看,他没有不看的权力。
祂如人,如狗,如猪,如树,如草……祂是世间的本源,亦是世间的尽头,祂是圣人,亦是孩子,祂助纣为虐残忍无道,祂众生平等见义勇为。
祂如母亲般怀抱季铁的尸首。
没有人知道祂是什么,但杨心问却倏忽间明白了祂被赋予的那个名字。
《渊落本初》的开篇——“物之终始,初无极已*,无极得太易,太易得太初,太始得太素,太素得太极,后有质之始也,无极为道之终末,未生道前,其名不可说,其状不可表,其理不可道,避讳曰祂,再表一俗世通名。”
“其名——渊落。”
*《列子·汤问》
第33章夜谈
杨心问自知此时虽在岁虚当中,但祂和姜崔崔他们不同,并非是过往的虚影。
祂的存在就是存在本身,过往和现在的界限由祂来定夺,祂在此地,那么此地便既是过往,也是现在,亦是将来。
食人俸禄,忠人之事,祂来此地不是为了杀生,而是回应那人的请求。
只听一声嗡鸣,朗道山顶陡然间降下三道惊雷,那惊雷震得地动山摇,回响自地底扩散,整个平罡城都能感到这阵地动。
紧接着山火逆暴雨而起,乌云密布的天幕却被火光烧红,仿佛那瓢盆的大雨是洒落的油,不仅扑不灭火,反而叫那火越烧越大。
季闲眼看着长明宗山顶的三元醮祭坛被毁,八十一道生魂逃出禁制,二十多年来的筹划毁于一旦,他却连动一动眼皮的能力都没有。
祂“看”向了周遭。
那不是一种感知,而是一种对话。所有人都看着祂,却什么也看不到,祂没有眼睛,却能看见感知这世间万物。
杨心问感到祂朝着自己靠近了。
没有根据但确切的一种感知,祂在“看”自己。
我要死了,杨心问心道,随后又想,我还活着吗?
活着是何物,死又是何物,我如果未曾死过,又如何能知晓自己还活着?
我活着是因为我还在思考,可是谁又说过死了便不能思考了?
如若生死不过一种定义,那便将生定义为可以思考,死定义为不可思考,那我便应当是活着。
可我当真在思考吗?
我该怎么证明自己在思考?
思考又是什么?
一种巨大的茫然淹没了他,杨心问的思绪不受自己控制,仿佛一条衔尾蛇,循环往复,永无尽头。在那双“眼”下他无法思考,却也不能停止思考,他分明存在,可当那“眼”移开,他当真还存在吗?
杨心问得不到问题的答案。
但那是祂对他的提问。
我存在
他没有信心,没有丝毫把握,这个念头就像一种祈祷,是垂在漩涡之上的最后一根蛛丝。
“我还活着。”杨心问说。
隐约间,他似乎看见了不可能看见的东西,微微点头。
可以。
下一刻,他便感到身体里涌入了无边无尽的痛苦,那痛苦超出了他的认知,叫他甚至不确定那是否是痛苦,只知道自己能为了逃避这感觉付出任何代价。
他要死了。
可是他活着。
雨停了。
一切戛然而止。
季闲喘站在原地,姜崔崔的尸身倒在桥墩边,杨心问依旧稳稳当当地倒挂在树上,甚至未曾挪动一寸。
除却季铁残破的尸首,和地上一滩血阵,方才的一切,似乎都不过是梦一场。
这尸身很快便会被阿铭捡走,老厨子和那年轻分割,然后用“人身剑鞘”的传闻掩盖姜崔崔的死亡。
山火止息,雨过天晴。
他们方才不过一瞬,转眼却像是已经要日出了。
季闲扶着桥栏,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模样与方才已大有不同,巍然不动的姿态一扫而光,似乎光是站在那儿,便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
“万事休矣……”他许久沉默,最后呢喃着这四个字,“万事休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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