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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连忙转身,杨心问抽剑前压,陈安道二指捏符,未曾看清来者便已严阵以待。
跟在唢呐声之后的,是密起的鼓点。
一辆宽七尺,高八尺的无盖花车在大道上缓缓前进,车辕两侧各坐着牛头马面。
车上的平台群魔乱舞,一位血衣披发的女子在最高处起舞,舞姿曼妙又诡异,时而冲围观的群众展示她画的拟真的鬼面妆。
花车两侧是随行的乐礼众,吹唢呐的一身白衣,敲鼓的一身红衣,间或穿插着走位,再有四个小儿鬼在四角撒着白纸钱和鲜红的石蒜花瓣,红白交错,似落英缤纷,一时晃得人眼晕。
大道上观礼者见这花车,便知“请傩礼”的最高潮——百尸蛊来了!纷纷高声叫好,冲着车队扔着纸元宝和冥币。
一边吆喝着“水鬼永不言败”,另一边又不服气道“小儿鬼才阴气最重”,“不若无头鬼”,“都不及我吊死鬼半分”!
杨心问在这满是人气儿的吆喝声里放下了剑,对面色惨淡的陈安道说:“师兄,他们花样好多。”
“……盛家炼凶尸时,确有驱百尸相斗的过程。”陈安道艰难道,“不曾想叫当地人演变出了这样的仪式。”
有些话陈安道没与杨心问说。
自盛家被铲除后,柳山便算陈家的管辖范围,他父亲陈柏最痛恨的就是这些邪魔外道,如今这请傩礼再起,想来是他父亲又病倒了。
杨心问瞧见陈安道似是有些低落,没吭声,绕到了一旁的铺子边,鬼鬼祟祟地跟小贩买了两张鬼面具,又偷偷溜回来,对陈安道说:“师兄,那里热闹,咱们去看看吧。”
陈安道有些走神,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脚下跟着他一起往那花车走去。
那百尸蛊周遭很是热闹,方才站最尖儿的女鬼眼下换成了一只吊死鬼,在上面鬼哭狼嚎的,虽然凶煞有余,可美感不足,观众的反响并不是很热烈,眼看着便要被旁边有些绝活的无头鬼顶替了。
“这玩意儿瞧着人人都能上去。”杨心问在陈安道耳边说,“师兄,我们也上去玩玩吧。”
陈安道摇摇头,刚转过头要说话,便见一个红面牛眼,獠牙七寸的小儿鬼在他身侧,发出了疑似学狼嚎的狗叫:
“嗷呜……”
“嗷”的音量不够,“呜”得倒是很久,不留心听,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在那儿委屈地呜咽。
“……”
“……鬼哪里是这样叫的。”陈安道拢袖道,“你这样的走肉,连盛家都是不收的。”
杨心问将面具掀到头顶,嬉笑道:“他们鼠目寸光,哪里窥得破我的能耐?”
他好大的口气,眼里瞧着那花车也像是跃跃欲试。
“我瞧他们这百尸蛊,跳上去的人非得得了叫好声才能登上高层,你要去试,我不拦你,只是若没能登顶,你可不许与我哭鼻子。”
杨心问闻言一笑,将面具扣上,已是飞身上了那花车,只留下一句“师兄你且看着”在风中回荡。
陈安道依言看过去。
红白交织里,少年纵身一跃,顺手折了根柳枝,方落在花车上,身形似鬼魅,落地了无痕。
众人见上来个有些功夫的小儿鬼,立时鼓起掌来。
杨心问方落地,却是扭头一拧,发上丝带坠悬,那脖子拧出了个常人不可及的弧度,惊得下方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而后便见他背身抽枝,将柳条抖落出一条蛇行般的曲线,而他自身也沿着这曲线穿行在众鬼之间。
脚步不疾不徐,身形翩若游龙,却又与那柳枝相和,平生出一种无骨妖异的非人感。
纸钱纷飞,花瓣飘落,他所过之处肉眼难追,但平地生风,托着那红白二色久久不落地,描摹出了他行径的轨迹。
“好!”
观众大喝,那卖力藏头的无头鬼此时也笑了,竟是兀自将缩在衣领里的头探了出来,自行下了车顶,冲着杨心问笑道:“好小子,好功夫!”
“承让!”杨心问飞身跃上车顶,此地平坦无人,他用柳枝拴住剑柄,抽出剑来,在颈下作势一抹,而后将方才偷藏的石蒜花瓣骤然撒出,恍若血溅三尺——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陈安道几乎都要看入迷,却听那杨心问吊起嗓子,尖锐可怖道:“我怨仇深重,不甘一人入冥府,谁人相伴,何人殉我!”
好个厉鬼!死到临头了还要拖人下水!
立马便有捧场的应道:“我!我陪小兄弟走一遭!”
“我来我来!区区地府,可笑可笑!”
“还有我!”
陈安道已生出些预感,正要后退,却觉得腰身一紧——那倒霉玩意儿竟用柳枝竟缠在他身上,而后猛一抬手,他只觉天旋地转,乱飞的纸钱险些撞进他嘴里!
“我瞧着这位公子眉清目秀,很是气派。”
陈安道心里头已生出戕害同门的念头,却因为惧高半晌睁不开眼,待杨心问在他耳边大放厥词时,他才睁开眼睛,想要用眼神给杨心问一顿好骂时,却发觉这没他鼻尖高的人一手揽着他,一手用剑鞘挑他头发。
漫天红白落英之中,杨心问的面具不知何时掀开了一半:只见他一半红面牛眼,怪极丑极,一半唇红齿白,顾盼生辉,弯翘的眉眼里如有星月辉映,飞散的青丝上缀着花瓣,一派少年风华,却又一股邪魅诡谲。
他收回了剑,从身上拿出了另一个鬼面,戴在了陈安道脸上。
“入我鬼道,你还想往哪里跑?。”
观众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小儿鬼不仅演出了形,还演出了厉鬼到死也要再拖一人的恶魂,跌宕起伏,颇有意趣。
陈安道却觉得自己一时真离了魂,许久说不出话。
末了,抽了他魂的恶鬼凑在他耳边,却是一声讨巧的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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