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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生曾无数次从顾元卓的口中和财经新闻里听到过顾卫东的名字。
这个白手起家的金融巨子的事迹这些年来不断被人传唱,他拍摄的精美考究的人像总能见于各大财经版块。又因为他相貌堂堂,生性风流,还偶尔和个别当红女星一同出现在娱乐版块上。
那是最标准的业界精英的照片:笔挺的意大利手工西装,一丝不苟的短发,两鬓有着恰到好处的斑白,给他英俊成熟的面孔增添了极富魅力的沧桑感。
等见到了顾卫东本人,江雨生发现,人死果真如灯灭。那一团笼罩在人身上的光环倏地褪去了,剩下一具残破、灰白、僵硬的身躯。
任你生前创下多少丰功伟业,哪怕睥睨千军,倾了多少城池家国,死后依旧要赤-裸地躺在陈尸袋里,任人摆布。
顾卫东的身材比江雨生想象的还要健壮,相信他在生时,同西方人走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顾元卓运动员般的身躯显然继承自父亲。
顾卫东选择自尽的方式时,肯定体贴地替家人考虑过或许会选择开放式棺木。子弹自他上颚射入,从后脑出来。虽然掀去了后脑一大块颅骨,但是躺下来,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江雨生当时甚至还替顾元卓想,如果想要遮掩,完全可以说顾卫东死于心脏病突发。
顾元卓在父亲的遗体边站立了许久,终于低声说:“是他。是我父亲。”
验尸官点头,拿来文件让他签字。
顾元卓忽然蹙眉:“他患有癌症?”
“是的。”验尸官说,“肠癌三期,已经扩散到整个腹腔。相信医生会告诉他,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元卓握笔的手颤抖着。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讽刺的是,恰好有警察送来一具尸体。
死者是个流浪汉,头发胡须浓密杂乱如麻团,满脸污浊。陈尸袋一拉开,一股混合着垃圾和粪便的腐臭朝着人狂扑而来。
验尸官早已练就了一副麻痹的心肠,眉毛都不皱一下,将流浪汉摆在了顾卫东的隔壁。
停尸间大概是天底下最平等的地方之一。流浪汉会和巨星名流比邻,再水火不容的仇人,进了这里也只有挤在同一个大冰柜里亲香。
在这里,皇杖和冠冕也崩塌跌落在尘土之中,和贫穷的镰刀与锄头共处。(注:原出处不详)
离开停尸间许久,江雨生鼻子里还能闻到那一股恶臭。
虽然明知道并不是来自顾卫东的遗体,可眼前依旧不断浮现出亡者那张灰白地,如戴了假面般的一张脸。
***
他们没有下榻在酒店,而是住进了顾卫东位于曼哈顿的高级公寓里。
这间公寓的奢华已无需赘言描述,且四处留有女性柔软香艳的痕迹。显然,这里时常会有娇客来访。顾卫东独自一人住在远离家人的大洋彼岸,但是丝毫不寂寞。
陈律师兴致勃勃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指着窗外对面一栋大楼,啧啧道:“你看。听说唐纳德·特朗普就住那边。”
江雨生四处寻顾元卓不见,最后在主卧里找到了他。
顾元卓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相框,嗤笑着,给江雨生看。
“瞧,他还把全家福摆在床头的。”
相片大概是两三年前照的。顾元卓还一脸青涩,笑容盛满了阳光。顾氏夫妇是熟悉剧本的好演员,在相片里亲密相依,如一对白首的信天翁。
卧室外有着宽大的露台,纽约的秋日晴空如洗,哈德逊河在脚下奔腾向海流,驳船汽笛声隐隐飘来。
顾元卓说:“他最后的时候,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将是个永远难解的谜。
“他最后一通电话拨给了我,还依旧向我保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顾元卓说,“他直到生命的最后,都还在对我撒谎。”
江雨生说:“他或许只是想安慰你。”
“不。”顾元卓漠然道,“他只是自私罢了。”
门铃响起,女佣打开了门,一群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一名身段瘦高的白人女性,一头染过的金发,手腕上一只钻表就可抵银行区普通职员三个月的薪金。
这女人年纪不轻了。白种女人老得快,一过四十,全身皮肤就受地心引力的召唤,拖家带口地下坠而去,再怎么保养都无济于事。但是她气质极突出,烈焰一般的红唇,碧绿眼珠燃烧着杀伐果决的火焰,随时准备冲锋陷阵。
“噢,唐娜!”
“陈。”女客挑眉。
“你还是这么光彩照人。”陈律师的脑袋瞬间从青皮窝瓜变成了熟透的红油桃,喜笑颜开,凑过去亲吻女客的手背。
这老头,白头发就像蚕丝似的在头顶飘摇,看年纪孙子都该上大学了,见到女人还这么神魂颠倒。这美国女人足足高出他二十公分还有多,他却丝毫不怯,照样摇着尾巴献殷勤。
唐娜许是为了尽量不露皱纹,一张脸板得极紧:“我是来见小顾先生的。”
“当然!”陈律师对顾元卓介绍,“这位是斯考林太太,你爸在美国的律师。”
“小姐。”唐娜纠正,“我一直用的是娘家的姓。不过你可以叫我唐娜,小顾先生。首先,我先对顾老先生的事表示深切的遗憾。他是个好朋友,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谢谢。”顾元卓干巴巴道。他现在对父亲的看法正在经历一次大清洗,暂时找不到什么词来定义他的好。
他们俩都言不由衷,只等赶快走完过场,进入正题。
唐娜说:“我们的律所负责处理他在美的生意和资产,他在我们处也还存有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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