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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预警来得太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肩胛上已然炸开了一阵剧痛。
子弹没能透体而出,而是嵌在了肩胛骨中。那股剧痛于是有了不断浓缩迸散的核心,相伴而来的烧灼感像是千万条烧红的铁线勒进了肉里。
大当家负痛狂呼起来,骤然回首,开枪的正是他身后的水匪!
那水匪脸上大汗淋漓,眼珠却和枪管一道黑洞洞地透着光。
“是你?”
“不是我,”水匪咬牙道,“是我们!”
他受不住大当家目光的逼视,一把抓住那条歪把子枪,拼命去按扳机,只是这种枪异常滞笨,一击过后,势必要冷却片刻。
否则有炸膛的风险,那股突突扭动的灼烫感令他掌心发抖,心中虚不见底,仿佛是将手伸进了垂涎的虎口里。
“你也别怪我们心狠,是你先亏待我们的!”
猫三见他不能成事,一下跳起来,叫道:“快开枪啊,磨蹭什么?你们还想跟着他喝西北风么?这么多年来,油水都砸进了江里,这秃驴什么时候挂记过你们的死活?这么窝囊的水匪,你们还要当下去?”
他这一番话也不知是刺中了谁的痛处,又有几个水匪脸色微变,大当家心中一凛,伸手捂住肩后鲜血淋漓的伤处,只觉冷雨浇灌之下,那块皮肉如烙铁遇冷一般,嗞嗞冒着白烟。
看他们神色,这绝不是临时起意,刚刚这几个尾随他过来的水匪,恐怕早已心生了反意。因而有意无意地站在船头附近,将他和旧部阻隔开来。
这伙叛徒原本如鬣狗一般,畏畏缩缩,只敢吊在他背后不远不近地窥伺,谁也不敢做出头鸟,眼看得同伴一击得手,便要一拥而上,好撕扯下几块血肉来。
“开枪!”猫三环顾一周,见有几条小船忠心护主,飞快往这头围拢过来,不由脸色大变,“等他喘过气了,还有你的好果子吃?杀了他,从今往后,跟着二当家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受他鸟气!”
这一番话卓有成效,持枪水匪尚在同扳机搏斗,已有水匪提着割鱼刀,三两步抢上船来,劈头盖脸朝着他一通乱刺,那刀锋上都是莽撞的鱼腥气,只一下就抹到了大当家的颧骨。
大当家嘶吼一声,一脚踹中对方胸肋,那一个百八十斤的成年男子被他踹得如虾子般蜷缩起来,肋骨喀嚓一串爆响,轰然倒撞回了大船上。
即便如此,他的胸腹依旧一凉!
那是个精瘦如猿猴的水匪,趁着他这一脚的空档,双手握刀,猱身突进了他的胸腹间,刀光自下而上,骤然拔起,竟然是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这时候再抬臂格挡,已嫌太迟了,又有一道人影跃到了小船上,那落地时的份量简直是扔在铜秤上的另一块砝码,岌岌可危的平衡被瞬间打破,令他避无可避地撞向了刀锋。
刀锋上的寒气割裂了短衫,这一把杀戮无数的割鱼刀,在意欲弑主时,毫不吝惜其锋芒。
大当家甚至听到了开膛破肚时的声音,第一刀割进了皮肉里,似乎被坚硬的骨骼挡住了,对方又攥着刀把用力一压,发出一声堪称吃力的钝响,大量血液紧接着喷涌而出——
极速失血的眩晕感并未来临。反倒是精瘦水匪双目圆睁,握刀的手腕有一瞬的僵直——
那十拿九稳的一刀,不知什么时候调转了矛头,直直刺入了他自己的腹腔!
瘦水匪显然是剖鱼的好手,一刀命中之后,还毫不客气地抓着刀柄,用力往下一拉。
这么一来,与刀锋同时脱体而出的,还有一连串猩红滑腻的内脏,如鱼肠般哗啦啦掉了满地。
他身体里怨愤徘徊的一股子热气旋即喷射而出,这种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只持续了短短一秒,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极的狂吼,便已轰然坠地。
他面孔上的惊愕定格住了。直到断气的那一瞬间,依旧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大当家原本已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不料遇见了这样的变故,瞳孔骤然收缩,只见瘦水匪倒地的同时,有另一道人影浴血而起。
方才还如病猫般的梅氏大少爷,此时已好整以暇地立在了他的面前,面孔虽被血水浇湿了,依旧缎面一般皎洁,污浊与文雅此消彼长,简直是暗潮席卷来的一场红梅雨。
大当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出手的竟然会是他!
年轻人伸手抓住阎王叉,用巧劲在船头搠动了几下,两船顺势解绑,小船顺流漂出去数丈。
他将长杆斜插进渔网网眼里,如拧动绞盘一般,将一整张渔网拧得吱嘎作响,越缠越紧,慢慢沥出水面来。
这年轻人相貌虽然文秀,力气却不小,等渔网中的重物再次现形时,他便将长鱼叉支在船尾横杆上,叉尖挑进渔网中,用力朝后一扳。
落在船中的,赫然是几口由油毡布死死包裹着的箱笼!
油毡布被割开之后,箱笼上的六瓣梅花清晰地显露出来。
年轻人毫不意外,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一条小船底下拖着的,正是梅氏的财物!其中有一两箱是上乘的皮货,还有几大箱零散的金银珠宝,梅家漏出来的油水在周遭渔灯照耀下,璀璨到了刺目的地步,仿佛是水面上漂来的金粉。
大当家脸颊上的肌肉突突跳动着,依旧克制不住流露出刻骨的憎恨来。
“我们家在鄂江一带的的生意,近年来越发不景气,我父亲撤了大部分铺面,只留了个叫罗三山的管事。
他为人圆滑,也颇有些手段。在绝境之中,另辟蹊径,以重金贿赂了二当家,这才使得梅氏的商船重新出没在鄂江上,在你大当家眼皮底下横行无阻,久而久之,倒也成了一门生意。天底下最能笼络人心的,无非是一个利字。”
大当家道:“不错。”
“勒索商船固然是一条财路。但人心不足,被你大当家砸进江里的财物依旧足够刺目。久而久之,这点痛惜和不忿自然就化作了仇怨。”
“仇怨...”大当家几乎是叹息道,“我从没想过,世上的仇怨会来得这般轻易!”
他骤然环顾四周,目光疾扫,那一条条渔船上。既有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也有近年来走投无路投靠水寨的新人,渔灯晃荡间,那一张张脸孔上明暗不定,雨水横流,仿佛说不出口的猜忌。
常年在黑暗中同行的人,一朝暴露在灯下,竟然陌生到了这种地步。
梅洲君同样目光闪动,叹息了一声。
“饶是罗三山使尽了浑身解数,挣来的薄利依旧入不了我父亲的眼,他年年往本家寄些土产,只想哄得些拨款,在此地扎根坐大,得来的却是我父亲有意发卖此地铺面的消息,他又怎么忍心让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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