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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郭发和他搭话:“师父,干多长时间了?”
&esp;&esp;“下岗以后就一直干这个,”国字脸眯着眼睛,“你是郭发吧?”
&esp;&esp;郭发眉端耸动:“你认识我?”
&esp;&esp;“我儿子,小时候被你揍过。”男人倒有些羞惭。
&esp;&esp;郭发笑着说了声我操:“他咋样?好了没?”
&esp;&esp;“孩子去南方了,做生意去了,就是脸上留了道疤,但是挺好,因为那疤,没人敢惹他。”
&esp;&esp;郭发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百感交集。
&esp;&esp;两个男人粗口横飞,骂天辱地,把世界上的一切都说得难堪,可好在十分爽快,他们之间透着一种陌生的友好,齐玉露听得发笑,偶尔插上几句妙言,让对话更增趣味,国字脸顶得意这个瘸腿的女人:“郭发,你这女人好啊。”
&esp;&esp;“她不怕我,我可是杀人犯。”郭发嫣然一笑。
&esp;&esp;有人去掏挖墙壁上的铜线去卖,厂房很失落,遍体千疮百孔,四壁空壳一样伫立,风雨吹打,却莫名坚韧而不倒。漫天飘扬起条一群纹垃圾袋,彩色的、透明的、破洞的、褶皱的,如同一朵朵祥云,像是梦幻的游乐场,冷雨里,三个孤独的人说着漫无边际的话。
&esp;&esp;“郭发,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那奔向死亡的甲板上,迎着海风,杰克紧紧从背后抱住露丝,就像郭发抱住齐玉露那样。
&esp;&esp;“那时候我还在蹲监狱呢。”郭发幽幽地说,并不愠怒,他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像是一块有融化迹象的冰块,是湿润的,不过还是透着砭骨的寒气。
&esp;&esp;“泰坦尼克号最后撞沉了,满船的人都想要一个旅程,谁都没如愿。”齐玉露悲戚地说。
&esp;&esp;“那我就帮你把冰川挪走。”郭发痴痴地说。
&esp;&esp;“船不安全,太平也没有海,还是火车好,”齐玉露茫然地看着远方,“我想要开火车,一直开到头……”
&esp;&esp;“开到头,你知道头在哪儿吗?你就开。”
&esp;&esp;齐玉露没有说话,只是指着远处,一道彩虹横亘天际,郭发伸出手,手掌的烫伤不再蜇痛,雨停了。
&esp;&esp;她的弦(四)
&esp;&esp;确诊了骨癌之后,父亲齐东野无力支付我高昂的手术费,将我灌醉了酒,扔在了太平城郊的雪原,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喝酒令我腿部的疼痛慢慢麻木,我知道,他并非完全残忍,他想让我没有痛苦地死,等我死掉以后,他就可以向别人说是小孩子贪玩夜不归宿,被冻死在大雪里,如此结局,只是气候的悲剧,谁也不怪不得。那时的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遗弃,我像游魂一样满身是雪,爬进了红顶教堂,被神父收留,那阵子,我学会了很多基督教歌,也第一次遇见了郭发,我给了他金箔巧克力糖,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睫毛像蝴蝶,见了人,却不安地抖动。后来,一个叫潘崇明的男人走进了我的生命,他是省城的人民教师,和病弱的妻子始终没有孩子。那是一对安静的夫妻,见我也安静,便收养了我。他们在有一幢漂亮的房子,书房里摆满了不计其数的书籍,客厅中间还有一座壁炉,让我误以为走进了童话的世界。几个月后,他们还是知道了我患病的事实,却只是淡淡一笑,竟然愿意供我化疗,让我念书。妈妈给我取了新的名字,叫潘静深。爸爸是个温柔的男人,信佛,眼里总是透着悲悯,还喜欢艺术,常常教我吹口琴,不惜把自己浩如烟海的书房给我当游乐场。几年后,我渐渐骄纵起来,在思念亲生父母的一个夜晚出逃了,一个人乘着火车回到了太平,熟悉的雪原和冬天,我对齐东野好像没有了怨恨,那个冬天,雪像火一样,燃尽爸爸的生命,我见到了爸爸的尸体,新鲜的,被削掉了半个脑子,恐怖如斯,在离他尸首不远的地方,一个长着蝴蝶睫毛的少年正缓缓地放下手里的斧头,在他身后,一群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正尖叫着抱头鼠窜,两个女孩长发纷飞,一个男孩跑姿像蛤蟆。我看着郭发被警察拷上手铐,冲着漫天的夕阳一笑,好像松了一口气。
&esp;&esp;——1992年1月3日齐玉露随笔
&esp;&esp;千禧年年十月末,太平镇迎来了第一场雪。
&esp;&esp;郭发向杜建树借来了车,驾驶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儿,一路上风雪载途,光线寥落。
&esp;&esp;初雪不大,雪花如绒毛翩翩落下,落在上站不住,一会儿就化了;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惊喜,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下雪喽!街道上飘着雪花和人们的惊呼。
&esp;&esp;郭发开得不快,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利落地划去雪痕,又立马迎接新的,不止不休,像是在做一场无用功,他注意到师父更换了悬挂的平安福,换成了一张小小的照片,上面是一个洋娃娃般的婴儿,是杜楚楚。
&esp;&esp;齐玉露在副驾上昏昏欲睡:“以后不骑车了吗?鸟枪换炮了?”
&esp;&esp;转向灯闪烁,前路忽亮,郭发愤怒地转着方向盘,驶入一条泥泞的野路,夹道两旁,是黑洞洞的桦树林★★c★y★★★,他要送她回家,电车已经停运:“自行车气门芯不知道让哪个瘪犊子拔了。”
&esp;&esp;齐玉露侧过头,对着车玻璃哈气,挥着指头写下一串连笔乱字,外面的夜色是幽蓝的,细雪静静不语:“郭发?”
&esp;&esp;郭发望着无垠的雪野,忽然就陷入了沉思:“嗯?”
&esp;&esp;齐玉露掩着鼻子,强抑住胸口喷薄的恶心“把车停在路边呗。”
&esp;&esp;“你又想使什么坏?”郭发刹了车。
&esp;&esp;齐玉露撞门而出,俯身在路边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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