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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探出半张脸,懒洋洋地张望了一番,似乎还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是睡了多久了?怎么这就到了?”
“到什么?”白玉衡道,“我们被人给截了!”
年轻人不以为意道:“不是都打点好了么?我爹还特意提点过,都是照惯例来的,路资也交了,该给的孝敬也奉上了,还能坐地起价不成?”
他毫无察言观色的意思,这三两句话流露出的意味,竟然令大当家心中一凛,旋即冷笑起来。
“惯例?我倒不知道,这江上什么时候有这一条惯例了?”
年轻人偏头看他一眼,傲然道:“一千银元保一颗人头,也不算什么小数目了吧?”
银元这两个字甫一入耳,大当家心中便是一凛,仿佛有一道灵光窜进了印堂里,将先前种种晦暗不明的可疑之处照得雪亮。
银元!方才那老胖子推出来的,正是一箱银元。只是这年头的生意人,谁还会随身带着大箱现钱出门?
占地不说,还有明晃晃露财的风险。只有水寨这种小地方,纸钞流通不便,又有受潮霉变的风险,最常用的还属银元。
方才那一伙人,还真是有备而来,连这样的关节都想到了...惯例...惯例...好一个惯例。恐怕真如这年轻人所说的,是有人暗中勒索过的。
是了,这么多年来,梅氏的商船始终在江上神出鬼没,鲜有撞进他手里的时候...
大当家越想越惊,先前压在眼皮底下的暗潮,竟然被这年轻人的一句话给勾出了原形。
他厉声道:“什么人?你们两个和梅家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迟疑道:“家父梅浔之,你不知道么?”
大当家脸上的肌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跳动起来,他体格瘦削,两腮上的肌肉仿佛经年浇铸成的仇怨,没来由的冷硬。如今却如蜡油般融化开来,新仇旧恨血淋淋地翻在面上,竟然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梅浔之!方才那胖盐商,十有八九就是梅浔之。
可恨他竟然亲手放走了梅浔之!
难怪老胖子老神在在,妻女被劫照旧能讨价还价,原来是早早把宝贝儿子送了出去,看这模样,恐怕还在老二船上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吧?这一手暗度陈仓,没有老二的鬼心思在里头,他是半点儿不信的。
好在苍天有眼,偏叫梅家的宝贝疙瘩撞进了他手掌心来!
大当家强压下杀意,缓缓道:“梅少爷,这一路上睡得可好啊?”
年轻人挑起眉毛道:“船板太硬,风浪太大,睡得也不好。船快靠岸了罢?我爹的人也应当到了,怎么还不送我们上岸?”
他言谈间那种骄矜气异常刺目,大当家心中冷笑,知道这大少爷受困于风浪中,恐怕吃够了乘船的苦头。
梅浔之也未必同他交代过个中关节,是以在这时候依旧颐指气使,全把水匪当作了重金聘来的护院了。
大当家心中杀机涌动,伸手抓住了腰间的歪把子枪。
这是个无形发令的动作,当即有几个水匪从邻近的小船上或跃出,或泅渡,皆手持割鱼刀,朝二人逼近。这一串偷袭的动作异常轻盈,借着风雨的掩蔽,不露半点形迹。
即便如此,白玉衡那双凤目依旧瞬间横扫过去,抬手就是数枪连发。
砰!砰!砰!
在这样急遽变幻的风浪中开枪,无异于自废一目,毫无准头可言,偏偏白玉衡此人急躁易怒,这几发子弹脱手飞甩出去,就在雨帘中横冲直撞,倒还真炸出了一串凄厉的嚎叫声。
“啊啊啊!”
那水匪正抓着船沿爬到一半,肩胛便中了一枪,一头倒栽进水里,被几只手急忙抓住了,拖在船上。
白玉衡冷笑道:“我看谁还敢过来!你爷爷的枪可不是摆设,来一个,我毙一个!”
他说话间瞟着年轻人,颇有些自夸的意味,年轻人丝毫不买帐,只是奚落道:“省着点儿子弹用吧,你又没什么准头。”
“你!”白玉衡负气道,“你倒是会说风凉话,你能派上什么用场?”
年轻人挑剔道:“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是不会玩枪。可我家的佣人都得是陈静堂那个级别的,我见得多了...啊!”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双手拧住了肩胛,猛然往背后一拧,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里吃过分筋错骨的苦头。当即痛呼一声,脸上刷地淌下一行冷汗来。
“什么人!”
回应他的,却是一把铮亮的剔骨尖刀!刀锋毫不客气,顺着他的咽喉一路剃上来,那白鸽尖喙般的喉结剧烈抖动了一阵,终于有悖于主人一腔的不忿,凝定住了。
这刻薄又骄矜的大少爷一被触及要害,就哑了火了。那片皮肤紧紧绷着,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方才他光顾着和白玉衡互争高下,压根没留意逼近到背后的水匪,白玉衡恐怕也早就被他惹怒了,丝毫没有提点的意思,这时反而微微瞠目,笑出声来。
“哈哈...梅洲君!你也有今天!”
年轻人不停拿一双眼睛瞥他,却又畏于颈间那一把刀,迟迟不敢开口说话。
白玉衡乐道:“你就该吃吃这样的苦头!”
他趁着余下的水匪还没扑上来,又故技重施,翻身跳上了船顶,一手勾着枪摇了摇:“有什么事儿就折腾他去,爷爷没空同你们逗乐!”
说话间,大当家已在几个水匪的簇拥下,再次登上了大船,逼近到了年轻人跟前。
他毫无审问的意思,只是将枪口一抬,顶在了年轻人的额心,那湿透的额发立时垂落下来,触在枪口上,就是心如铁石,也会有一瞬的动摇,偏偏他的手指就扣在扳机上,缓缓下沉。
梅浔之的儿子,用来偿命,尚嫌不足,只能勉强拿来,以血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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