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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十六章:侯爷
卫衔雪有些愕然地擡了头,蕲州的噩梦纠缠了他不知多少个日夜,旁人都说蕲州的罪过要让他来背,可先生同他说,蕲州的事情不是他的过错……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如何言说,尹钲之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边,他擡手时湿漉漉的衣袖扫了下卫衔雪的脸,他的手落在卫衔雪肩上。
“你这个年纪,旁人还能在梦里抓泥巴,殿下……”尹钲之沉眸注视着他,“你提过刀剑吗?饮过人血吗?燕国出兵的时候你身在何处?”
尹钲之摇了摇头,“世人给他人定罪,全凭人心,可人心难测,旁人说的就是对的吗?”
卫衔雪尚且怔然,外头的雨声一点也没小,像是一滴一滴敲打在他心上,他没意识地察觉到尹钲之的手拭过了他的脸,他脸上也不知是衣服沾湿了还是流了眼泪……
卫衔雪闪躲一样摇了头,他又重新在尹钲之面前拜了下去,“先生所言,学生铭记于心。”
“好孩子……”尹钲之想说什麽,又停下了,他扶着卫衔雪站起来。
卫衔雪定了定神,方觉得刚刚有些丢人,他整理了仪容,想起还没给尹钲之奉茶,今日北川被他打发去太医院帮忙了——算是还当初邱太医的情。
所以今夜乌宁殿没有旁人,但卫衔雪左右找了找,屋里连热水都没有,穷得有些捉襟见肘。
尹钲之看出他的窘迫,坐在桌前朝他招了招手,“就不必理会这些虚礼了。”
卫衔雪不好意思地端了杯凉水过去,“近日门可罗雀,没想让先生见笑了。”
尹钲之摆了摆手,他把杯子接了,示意卫衔雪坐下。
卫衔雪坐下来有些局促,他其实有些不知道要怎麽和尹钲之相处,在先生眼里他们应当是刚才认识,他若是一副听之信之的模样,担心先生会觉得不自在,可他若太过疏远,又怕先生会误会他故意为之。
一来二去有些为难,卫衔雪只好低头捏了下桌角。
尹钲之喝了水,他注意着卫衔雪的动作,“你很怕我?”
卫衔雪一怔,急忙摆手,“不,不是……”他轻声道:“先生眉目和善,衔雪……衔雪觉得很是亲近。”
卫衔雪这年纪瑟缩起来有些可爱,尹钲之笑了,他摸了摸衣襟里面,“今日来得突然,也未曾给你带些什麽礼,我官阶不高,不过是个崇文馆里管藏书的,既然做了你的先生,今後读书识文,我必然是该给你些啓发。”
“今日身无长物,只带了一本……”尹钲之出门时身上时常带本藏书,多半都是随手摸的,他拿出来看了看,那灯光下露出一本稍微古旧的封页,“是本《礼记》。”
卫衔雪思绪一岔,不禁额角跳了一下。
尹钲之把那本书递了出去,“这本书就暂且给你看看,等年关过了,书馆那边清净下来,再让你过去学些诗文。”
先生给的多半是好的,卫衔雪赶紧将脑子里浮起的脏东西除了去,欣然地把书接了,“多谢先生。”
尹钲之阖起衣襟,“卫公子……此来大梁,心中是有何打算?”
“先生唤我名讳便是。”卫衔雪沉下眼,有些仔细地想了这话,前些日子永宴皇帝问他,身为质子的职责,当着皇帝的面,哪怕他心里恨极了这世间所有的人,也要摆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可他真的要赎清所有的罪吗?
从前的他忍辱负重,可还是有许多麻烦源源不断地找了上来,卫衔雪历经千帆,才忽然发现他身处低处,无论他做了什麽旁人不会看在眼里,还是只会同当初一样看他。
“我……”卫衔雪张了张嘴,他像是有些自嘲,“我想做什麽都可以吗?”
尹钲之坐正了身,理顺衣袖摊在桌上,“那殿下想做什麽呢?”
这个问题与前世的记忆重合,卫衔雪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前被先生问到,他有些疏离地眨了眨眼,许久才从嘴里冒出了两个字:“自在。”
卫衔雪身陷囹圄,成了个令人摆布的质子,他从前养在深宫,再怎麽远眺,也只能看到远处的宫墙,然後他就被囚在了梁国的宫殿里,只能屈辱地活着。
那时候卫衔雪望了望窗外,他故作轻松地说:“我这一生还能自在地活着吗?”
然後就有了尹钲之,拼死付出性命送他离开梁国的城门。
卫衔雪如今坐在尹钲之的面前,他有些愧疚,又有些不甘,前世的记忆在他眼前打了个滚,勾着他的思绪让他身临其境地历经了大悲大喜,他郁积于心的那口气堵在胸口,他其实已经忍了太久了。
卫衔雪阖起手摆在身前,他望着先生这张和记忆里相差无几的脸,“人活于世,总是定不了出身的,我生在燕国皇室,说来比起旁人,当得上一句天潢贵胄,可宫殿中亦有三六九等,我总归没能成为留在那宫墙里的人,梁国……”
“我自踏入梁国的那日起,就见过了生死仇怨,人生大起大落,也算有所察觉,先生问我想要什麽……”卫衔雪眼睛看着面前的《礼记》盯了片刻,他忽而擡起头,“有人道拣尽寒枝不肯栖,一世孤名从来空有怨恨,可我敬佩那人,孤高之外犹有志向,历经千帆不改乃是意志坚定,我……我并非是个圣人,可总有些事转圜前後,始终不能忘却。”
卫衔雪眼里印着烛光,那一刻仿佛心志坚定:“我若穷尽一生,先生可否告知,我今生的归宿,最远可以走到何处?”
这屋里的烛火早不多了,愈来愈暗的灯芯忽然一垂,屋里竟霎时黑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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