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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渊话锋一转,却依旧温和:“你如今每日大约收到多少条情报?”
林枢低声答道:“每日四五百条不等,大小事件皆有。”
“那你是如何分类的?按出处、按内容,抑或按亲疏?若两桩并陈,一紧一缓,你又先处置哪一桩?”顾长渊说话仍是那样慢条斯理,却如针入骨,句句皆中要害。
林枢一时语塞,神色愈发惶然,垂首不语。
陆棠站在阶上,自始至终静静听着,这时终于开口:“你一个人,便揽下所有情报分类、处置与分析,却未曾建立明晰的分级与通报机制,更未与我沟通优先要务……如此运作之法出了纰漏,是理所当然。”
林枢当即跪地叩首,声音涩哑:“属下知错,愿受寨主责罚。”
陆棠不急不缓地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语调平稳:“责罚当然会有,但你须知,这样的纰漏,并非一人之过,而是流程之弊。我明白你是个细致负责的人,担忧纰漏所以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原是难得的操守。但如今在统领的位置上,你要想的是如何设计流程,如何有效的运营你的团队,合理分派资源,以及时刻察觉其中的紧要之事做上下沟通”
她转向身后众人:“自今日起,情报流程重设。所有消息入寨,分‘战事、政务、人物、流言’四类归档,再按紧急程度设等。林枢为主,两人协理,每日清晨汇整,一并送至主帐,于午前呈我亲阅。”
她说话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令在座诸人不由肃然。
“至于泄密一事,”她顿了顿,眼神一敛,“沿途所有经手我行踪之人,无论是寨中兄弟,还是与辰国往来的暗桩,一一排查。”
她微微思索,补上一句:“当然,也不排除,真正的算计……并非出自我们之中。真相未明之前,不可妄断。”
顾长渊听至此处,轻轻点头:“盯紧燕北与南境的来往交接,也许能窥出些许端倪。”
厅堂之中,众人神情愈发肃穆。
另一件同样紧要之事,也随即提上了日程——为顾长渊寻医。陆棠命人命人广发英雄帖,以重金悬赏,延请天下名医,凡精通脑疾者,不论庙堂旧臣,抑或隐林高士,皆可一试。
众人领命,立即开始安排人手传递消息。
一番筹措完毕,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寨中灯火次第点亮,将厅堂映照得明明灭灭。烛焰摇曳间,众人神色中皆透出一丝疲色。陆棠终于散了今日的议事。
她也终于抽出空来,看向顾长渊。他一直安静地靠坐在轮椅上,未曾出声,但陆棠一眼便瞧出他的体力几乎已耗尽了。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至他身侧,蹲下身,轻声道:“辛苦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将他的腰部与胸口的束缚解开,让他能略略舒展身体。
束带一松,顾长渊轻轻吐出一口气,眉间的疲惫终于显现出来,唇角却仍噙着一丝淡笑,声音微哑:“今日奔波,最辛苦的是你。”
陆棠没理会他的话,只是轻轻托住他削瘦的肩膀,缓缓将他从轮椅中托起,引着他离开轮椅,倚靠在自己怀里,帮他略略站直,以减缓长时间坐着带来的压迫与拘滞。
顾长渊并未拒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靠在她怀里。他的左手虚虚搭在她的肩膀上,右臂则依旧软垂在身侧。失去了视觉和知觉的辅助,他所有的重量,所有的平衡,全仰赖她撑住。
陆棠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几分,语气中罕见地带了几分心疼:“我该早点叫秦叔送你回去的。”
顾长渊闭了闭眼,轻声答:“无妨。”
他倚在她怀中,感受着她肩膀稳妥的承托,微微调了调姿势,好让酸麻紧绷的腰背稍稍舒展片刻。今日的确坐得太久了,骨肉之间泛着隐隐钝痛,如今这短短片刻的喘息,竟也教他觉得安稳。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现在……我身边完全离不开人了”
陆棠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自嘲,心头微微一紧,语声也难得温柔下来:“你向来不是独身一人。”
顾长渊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我如今需要人频频翻身,按摩,更换衣物……秦叔一个人,恐怕要忙不过来。”他说得极为平淡,只是这份“平淡”背后,藏着的他无法言说的无奈。
“这事好办。”陆棠听得认真,没等他说完,便干脆地接话,“刚好,我给你招揽了个人。”说着她搀扶着顾长渊重新坐回轮椅,替他将两条束带重新扣好,转身推着他往回走。
顾长渊微怔,眉心轻挑,带着几分玩味:“哦?”
陆棠低笑了一声,语气中透着一丝得意:“上船那日,我救了个少年。他家道中落,又让人诬陷偷盗,差点被乱棍打死。你也知道,我最见不得这种事,顺手就救了。”
“当时他跪在我面前,满眼感激,说要誓死效忠。我寻思着,旁人我要来也没用,索性就让他效忠你。”
顾长渊静静地听着,唇角却不自觉扬起,语气懒懒的:“你倒是想得周到。”
陆棠斜睨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调侃,自顾自道:“原本就是打算让他跟着秦叔学着照顾你,可惜后来变故突生,他一直被关在底仓,没来得及上手。不过,现在正好可以让他补上。”
顾长渊微微侧首,眼睛精准地转向她所在的方向,像是在“看”她,语气带着点戏谑的意味:“陆寨主如此未雨绸缪,不会是早就对我心存不轨了吧?”
陆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轻嗤了一声,挑眉看他:“你若是个姑娘,怕是个自作多情的。”
顾长渊闻言,唇角带笑:“我如今这样,你竟还要派个人来服侍我,难不成真是看上我了,怕我跑了?”
陆棠毫不犹豫地接口:“顾将军真聪明,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顾长渊一顿,显然没料到她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唇角微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低声唤:“……陆棠。”
“我陆棠向来光明磊落。”她扶着他失力的手,缓缓推着轮椅,在暮色余晖中朝房间走去。
夕阳西沉,山林间染上了一片金红色的光晕,暖黄色的光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映出一对长长的交叠的影子。轮椅的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滚动声,四周的风里夹杂着山寨中熟悉的炊烟气息。
陆棠望着眼前的路,微微眯起眼,语气带着几分轻快:“总之,那少年人会写字,能给秦叔打下手,有需要的话,也能做你的眼睛。”
顾长渊静静地听着,片刻,低声道:“也好。”
陆棠低头看了他一眼:“顾将军,你这么快就答应了,怕我再给你安排几个伺候的人?”
顾长渊轻哼一声:“你若愿意,一并安排了便是。”
陆棠微微一愣,旋即弯起唇角,目光不由得柔下来。
“顾长渊。”她轻声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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