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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段力真邀他们道:“如今武馆增建不少,也该让恩公看看才是。”一行人便又跟着他来到前院。练武的十二三个汉子正散在各处,饮水休息,而远远地坐着两个人影,一个穿着短打衣服,一个着红衣,是段红枝和武师在一处谈天。
段红枝好像全忘了昨日不快,笑嘻嘻地朝他们挥手道:“爹,尹大哥新教完了一套拳法,明日放他休一天好不好?叫他陪我出门。”
段力真这才缓和些,道:“好罢,你们年轻人总是该出去走走。”说罢击了三下掌,叫那几个汉子围拢过来,问道:“最近练的都是甚么?”
为首那汉子恭恭敬敬地道:“习了一套伏虎长拳,尹师父教的,刚刚才打过一轮。”段力真问:“练得好了?”那汉子应了是,段力真便又道:“演来看看。”
那汉子大吼一声,其余众汉列成几排,一齐喝道:“起!”作出起手的姿势来。这十数汉子是武馆练得最好的一队,个个膀大腰圆,气力充沛,此刻使出浑身解数,整齐划一地打出拳头,赫赫有声。打完一套,那些个汉子已汗流浃背,一个个气喘吁吁。薄约抚掌道:“游儿,你瞧他们打得怎么样?”
江游世笑道:“雷霆万钧,果然是降龙伏虎之威,厉害得很哪。”
薄约道:“倘若你和他们打起来,谁能赢?”
江游世缩缩脖子,道:“我认输啦!”
薄约知他说笑,顺着他道:“我看也是。”段力真却很得面子,得意洋洋:“前些年武馆来了个顶不错的武师,教了许多新鲜招式。这可还不是他最厉害的,他原本似乎是三衢剑派的弟子。”说罢招手叫那武师过来。
那武师扫了众人一眼,只略略拱手道:“在下尹季泉,见过诸位。”
几人还未来得及通报姓名,段红枝凑上来,指着黄湘笑道:“尹大哥,这个小兄弟武功似乎很是了得,不知和你比怎样?”
尹季泉生得白皙俊秀,不像个武人,倒好似个秀才,面相里带一股文人似的傲气。但观他下盘很稳,显然也是个练家子。他听了段红枝所言,道:“我与三衢剑派有些渊源,小兄弟可要小心了。”说罢退后几步,就要和黄湘比试。
薄约却拦道:“不忙,游儿,你去和他比比看。”
江游世退了一步,讶道:“和我有什么干系?”
薄约道:“上回你输给你黄兄,这回换个人,考考你长不长进。”江游世待要推拒,薄约又道:“我是你师父,考考你也不成了么?”
尹季泉听他旁若无人地指教徒弟,面上就要挂不住,黑着脸道:“来谁都是一样,只管打就是了!”江游世只得走到他对面,抱拳道:“得罪了。”
那尹季泉沉声道:“比什么?”江游世在架上取了长剑,说道:“比剑好了。”尹季泉也挑了一把长剑,掂在手中,道:“三衢剑派有个什么字?与我比剑,你真是胆大。”
江游世腹诽:“我师父叫我比武,总没什么别的能比了。”做了个谦让的起式。
尹季泉道:“用你让我么?”不肯攻来。
江游世没想到他如此别扭,大为无奈,道:“不敢,是请你指教。”也不再让,挥剑一式“雁过潇湘”取他咽喉。
这招“雁过潇湘”是素棘剑法的上上险着,使得倘若够快,奇诡难防,是顶顶狠辣的一招。但江游世本没存着取他性命的意思,自然收着劲力。不想那尹季泉真有几分本事,举剑将他剑尖荡开,顺势削他肩膀。
江游世踏震撤步,终究慢了一分。尹季泉没打算给他留面,右臂一长,削破了他胸前布料,冷笑道:“不过如此。”
江游世余光里,薄约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凛,想道:“又错了。”打起精神,与尹季泉斗在一处。两人一来一往地过了数十招,江游世忽然悟道:“这尹季泉的武功无论如何不及黄兄。他一时半会赢不了我,我便能多试几样套路。”
他一招“孔雀开屏”,剑守面门,尹季泉长剑退开,他却不急进攻,反而回剑将招式使老了,护住身前,那尹季泉一时找不着破绽,不敢冒进。江游世轻松不少,心里又想:“师父道我剑意不能圆融,乃是心虚所致。天下门派不乏以攻为守的招式,我反其道而行,以退为进,又怎么样呢?”于是凝神归一,展开剑网,将自己周身护得严严实实。
他本就将这套剑法演练过数千万遍,只是一来缺少内力,二来不能随心,与那剑意真髓之间总有一道隔阂,此刻卸下心中重担,手里长剑似乎都更熟稔,渐渐地触到了些剑法的实义。
那厢尹季泉却难受得多,他在这武馆里待得久了,很长时间没见过势均力敌的对手。此时他百攻不进,心火乱烧,暗道:“教你累死算了。”唰唰两剑大开大阖,只盼劈出一道破绽来。江游世又退一步,轻轻巧巧将他避过,剑法却严丝合缝,半点不乱。
旁边围看着的粗汉看不出甚么来,见江游世后退,全当做尹季泉占了上风,一齐大声喝彩。尹季泉本就恼火,听到他们喝彩之声,越发地心烦意燥,长剑一急,露出个破绽来。
江游世见势出剑,刺他面门。尹季泉才刚要挡他,他那长剑一触即退,重又回剑自守。一来二去,尹季泉进退不得,竟成了以劳待逸,头上也沁出热汗来。
如此往复几次,尹季泉愈打愈快,江游世一套剑法也不输他地愈加纯熟。过了又是数十招,那尹季泉忽然大叫一声,将剑扔开,败下阵来。几个汉子皆不知发生了什么,薄约、黄湘却看得清楚,是尹季泉忙中出错,门户大开,被那剑锋长驱直入,在他心口点了一下。
再看院中二人,江游世累得面颊通红,收剑笑道:“开始若非尹兄留手,我早已败了。”尹季泉热汗涟涟,喘着粗气不说话,江游世又行了一礼,走回到薄约身后。
薄约转回来看他拭汗,道:“不错。”江游世却说:“以前我使得不好,师父也这样说我。”他本待薄约多夸几句,薄约却指着他胸口笑道:“那只好说,还差得远呢。”
江游世朝下一看,里衣外衫都给划透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胸膛肌肤。他登时血气上涌,羞惭得说不出话。
要说他是个男子,袒露胸膛也没有甚么好难堪的。然而对着薄约,他非把自己收拾得齐整不可,一松懈就易露出情愫的马脚。好在刚比完剑,大汗淋漓的,也无人注意他脸红耳赤。段力真见了,转头吩咐道:“找个丫鬟小厮来,领他换件衣裳。”
段力真面色不豫,想是自家最得意的武师被人打败,挂不住面子。江游世不好再烦扰他,忙道:“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换就是了。”几个大汉乐得偷闲,果然指道:“往南走到一个小院,婆子小厮都住在那里,再问他们要件衣裳便好。”
江游世依言走去,越过长长穿廊,果然见到树影里掩了一处偏院,地上堆了些水缸、杂物,想是下人住的地方了。他走进院里,几间小屋尽都紧紧关着,江游世不知该找谁,一间间地敲那门问:“有人在么?”敲了几间,全没有回应。走到最末的那间小屋,他才要伸出手来,屋里忽然一声巨响,有个女人长声痛呼。江游世犹豫一瞬,拍了拍门道:“没有事罢!”
屋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探出一张酡红的圆脸,恹恹地道:“有何贵干?”
这人脸红得古怪,像是发着高烧似的,发髻也结得松松垮垮,该是个得病的丫鬟。江游世反怕扰她养病,掩着胸口布料,斟酌道:“我听见声响,怕出了什么事情。”
那丫鬟倚在门上,道:“是我睡昏头,从榻上掉下来了。”江游世待要告辞,只听她又道:“我渴得要死,能不能帮我打碗水来?”
院里的几口缸都盛满了清水,江游世跑去舀了一茶碗,交在她手里。那丫鬟啜了一口,嗓子清润许多,道:“多谢你了,真不好意思。”
江游世道:“无妨。”那丫鬟将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歉然道:“你是府上的贵客罢,我真是晕了头,让贵客给我做事。你在这迷路了么?”
江游世将来由一讲,那丫鬟为难道:“府上没有公子,一时真找不到身量相似的男丁衣服。”江游世又道:“我不讲究这个,随意找件粗使的里衣就行。”
她道:“这便好办。”将水一饮而尽,果然回屋翻了套内衫出来。那丫鬟干渴得厉害,又舀了一碗水喝着,一边道:“这是新的,没有下人用过,你只管穿上,可惜怠慢你了。”江游世谢个不住,找了个僻静地方换过内衫,自回去找薄约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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