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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卓表演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对此非常好奇”的表情,催促她把话说下去。
“你们在说什么?”行白从另一边走回餐厅,正好撞上她们。
俞卓偏头看向行白,嘴角微微上扬,用怜悯的、近似于嘲讽的眼神,“行师妹,你可真辛苦。”
令人不适的眼神和语气。行白一瞥就知道俞卓又在动歪脑筋,这人就跟粘在脚底的口香糖渣一样,烦人又恶心。
行白懒得回呛,直接淡漠地无视她,走到宋远柠身边。
“走吧。”行白轻轻说,捏着宋远柠左手的袖口没用几分力。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远柠的右手瞬间撒开俞卓的手腕,拉开距离。而后左手自然地回握行白的手,掌心对掌心,手臂和肩膀亲昵地靠在一起。
行白感觉手心被烫了下,热度升上圆润的耳垂。她刚刚扯袖子的动作只是想暗示宋远柠用不着跟俞卓讲道理,没想到会让宋远柠误会。
就像买不起糖果的流浪儿本来只是在橱窗前静静观赏,却突然收到糖果公司一大袋慷慨的圣诞礼物。
行白被宋远柠牵着走,落后半步,从后面看见光照亮她的小半张侧脸,还有随着脚步自由飘起落下的缕缕发丝。
几十米的路好像没有尽头,如同海底隧道般的狭长,四面八方呼啸着涌来的海水压迫头顶的空间。
她们将俞卓抛在身后,跑过两旁一间间封闭的门,门后可能是普通的清扫工具,或者深海鲸鱼的巨大苍老的眼珠和紧锁多年的嘶哑尖叫的怪物。这些模糊的轮廓快速闪动后退。
昏暗的通道中,宋远柠带领她向唯一的光走去。
“那么我们先告辞了,这真是顿愉快的晚餐。”餐桌上,俞卓带着师姐先行挥手离开。
俞卓的师姐投去疑惑的眼神,就算被蒙在鼓里,她也能感受到这顿饭气氛尴尬,绝大部分“贡献”还要归因于这个一向懂事善解人意的俞师妹。
这太反常了,俞卓的师姐心生怀疑,打算回去询问其他同门。
二人的背影逐渐远去。行白注视着她们,俞卓挽着师姐的手臂,好像还对她解释什么。
突然,宋远柠扭头看向行白,出声问,“你跟她撕破脸了?”
行白感觉心率在此刻迅速地从离开通道时的一百多冷静到七十,情绪像乘坐过山车般激动和平复。
她双手交叉在,无意识地摁压指骨的骨节,“……称不上撕破脸,因为没有过好脸色。抱歉,让你看到了难看的样子。”
宋远柠点点头,视线移到眼前的甜点上,用镀银小勺舀了一块冰淇淋球,看它融化成甜腻的液体。
宋远柠抿了抿唇,放下勺子,语气严肃且谨慎,“俞卓说的是真的?”
行白无法对她说谎,停顿了很久,放在膝上的手指相互揉捏。
“是的。”行白垂眼回答。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可以把烦心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行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别扭地合上嘴。
她不擅长向他人诉苦,好像天生缺少某种本能。
行白用余光观察到宋远柠一直保持倾听的姿态,不催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她开口。
行白内心深处知道,如果她今天不愿说,宋远柠也最多是叹口气,安抚她的情绪,不会强迫她。
但是她听到了俞卓和宋远柠的对话。她想亲口告诉宋远柠真实情况,而不是被俞卓挑起猜疑。
于是行白努力把口吻放得轻描淡写,“我以前使用过课题组里不符合规范的历史数据撰写论文,在发现问题后我选择终止送稿并且告诉院长,这给组里其他人带去了麻烦,学校为了保全名声将我退学。”
宋远柠想了想,她是语言类专业,如果拿文科硕士的经历类比行白遇到的问题,或许是在重要会议上用个人意愿曲解发言人的原意,毁了至关重要的合作,或者涉及某些底线问题,因而葬送了职业生涯。
但行白造成的损失可能远比这大,涉及一整个研究立足点的根本问题。
如果说某个细分领域的研究结构是积木搭起来的长方体迭迭乐,那么行白的举措,可能是抽出了底座中的一块积木,动摇了整栋高楼的稳定性。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这就是学术不端的灾难。
宋远柠陷入沉思。她轻轻搅动小碟子里的冰淇淋球,问,“你收回了所有文章吗?”
“是,”行白略微苦笑,“包括快要见刊的文章,曾经的中期论文,还有一篇二作文章……所以我现在只是个没有任何研究成果的废物罢了,也不可能重回研究道路。因为我的一意孤行,给其他人造成的损失更大,甚至是已毕业的学生……”
被牵连的人,有些知情,有些不知情。无论是哪种,都对她冷脸相对,拒绝接受道歉。
三年苦读拿到的学位证面临被撤销的危险,面对这些人的生气,咒骂,拳脚相加,行白都能理解。
现在看来,把这件事压下去,只清退她一个,是当时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宋远柠把勺子递到唇边,里面浅浅地装了一小块绿色冰淇淋,抹茶味。她尝到冰凉和甜意,明明是享用美食,可注意力却全集中在思考如何回应行白的问题。
她没想到行白在大学里居然能遇到这种事,以至于严重偏离正常的人生轨迹。简直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
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类巨大打击都得重塑价值观和世界观,更别提行白本就不怎么坚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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