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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不上多么凶横,二殿下一直是姿态温和的人,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却有上位者令人信服的从容:“阿娘,卫母妃既是气厥,更要平躺才好,身边人一多,气息杂乱,反而不妙。”
沈幼宜自然是装的,她心里不安极了,她曾经的情郎与现在的丈夫逐鹿赛场,彼此角力和搏命似的,太子偷袭也好,皇帝反击也罢,旁人只是瞧着一个热闹,她怎么都瞧着怪透了!
她想寻个借口遁走,才要慢悠悠醒来,就被几位婢女稳稳当当放在柔软的垫褥上,她听到那少年郎君请奏:“儿臣也算得上久病成医,自忖有行针的把握,阿娘教我试一试,或许能叫卫母妃没那么难受。”
皇后斥责了两句鲁莽,然而太医和伺候嫔妃的医女赶上来也得耽搁一些时辰,她是个温柔的人,不忍心拂逆儿子一片孝心,心里晓得他的本事,勉强答应下来。
一阵白檀的香气伴随着轻微的刺痛拂近她面,在感受到银针有挑拨到筋脉的危险前,沈幼宜徐徐睁开了眼睛。
她望见一双修长柔润的手,硬朗的骨节藏在耀白如雪的肉皮下,显出女郎般的柔若无骨。
这双手的主人形貌昳丽,面色苍白,唇色却如渥丹,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意韵,不细看都瞧不出和元朔帝轮廓上的相似,可目光之锐利却如出一辙。
他捻住几枚能要人命的银针,轻轻一笑,有几分无辜的孩子气:“儿子幸不辱使命,母亲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二皇子的语气恭敬,待庶母也极有分寸,施针收针,两人顶多挨着点袖子,可就是这一点点……柔软的绸缎里忽然生出一只蝎子尾,没有毒,但蛰得人指尖一痛。
她下意识缩回袖下的手,竟捏住一个团。
沈幼宜悄悄睁开眼,瞥见他唇边那抹讥讽的笑,怎么瞧也不像她在脑海中勾勒过的孝顺模样,料想他猜出自己不过是装晕,一时间真有些脑仁涨疼,眼睛一阖,歪到一边养神,回答二皇子时也有气无力了许多。
皇后也问了两句话,倒不是问她怎么晕过去的,只是问她撑不撑得住。
沈幼宜又不能再晕,太医院的人真要上来就得穿帮,只好硬着头皮道:“谢娘娘体恤,妾只是身上有些不快,或许中了暑热,到更衣处歇上一会儿也就无碍了。”
这不过是推脱,皇帝那边照例赏赐了两队少年,要与后妃登楼观赏狮象,而后就要开宴,章程有条不紊,哪等得了人,少不得开恩体恤一番,就再也不管她了。
这个万寿节打开头意象就有些不好,皇后斟酌了番,差人问过御前的意思,颇为牵挂地叮嘱她几句,才与元朔帝一道起驾。
檀蕊扶了贵妃的手,不无担忧道:“娘子要是撑不住,奴婢扶您回瑶光殿去,再传女医过来好不好?”
沈幼宜摇了摇头,攥紧手中的纸团,教她们离远些:“没有那么娇气,我只是想寻个地方静坐一会儿,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前路云霞灿烂,未必是青云梯,她踏上前一步,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可瞧见过天宫一隅的炫彩夺目,哪怕她明知飞蛾扑火的下场,也不甘心止步于此。
侍女们远远候着,等她吩咐,沈幼宜悄悄将那个布团展开,草书龙飞凤舞,墨洇开小小一团,仍不失挥洒时的意气,只是短短几个字,她都可以想象出他开口时的玩世不恭。
“东宫重逢,故人坟干,不知萧侯今作何想?”
她甚至不敢将布条展全,慌忙用香点了,抬头再去瞧那些侍女,对她这处的动静似一无所知。
在储君之争中,卫氏大约更倾向于皇后嫡出,连她再嫁入宫,也未必没有皇后与二皇子的意思,可卫兰蓁私下悄悄与太子往来,脚踏在两只船上不说……还被二皇子拿住了她的短处!
她咬紧了唇,面上血色尽失,皇后也都知道了吗?
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和今上的宠妃有了私情,一旦被拿到人前,这不足以彻底击垮太子,但她和卫氏都会死,这比沈家卷入谋逆的罪还重!
只消想一想,都毛骨悚然。
可末尾添上一笔“萧侯”,莫名其妙,也酸溜溜。
二嫁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要说改嫁就是给前夫戴帽子,她成为元朔帝嫔妃的时候故陵阳侯头上那顶帽子已是天下皆知,还用等到今天才在九泉下心酸么?
皇后待她很好,送她宫人,失宠许久也没嫌弃她不中用,可一旦想做什么事情,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总是束手束脚。
檀蕊本来瞧着贵妃面色红润,疑心娘子是不是故意的,可贵妃呆呆坐在那里,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身子微微发颤,招手教她过来伺候,不免稍稍吃惊。
贵妃原本也只想在陛下面前露个脸便寻借口溜走的,她没瞧出哪里值得娘子生气动怒的。
沈幼宜摸了摸她的脸,面上还能浮出一丝笑,柔声道:“你原本是伺候皇后的,被指来做我的侍女,也委屈你了。”
檀蕊惶恐摇头:“娘娘这话是折煞奴婢了,您待奴婢极好,提拔奴做了身边最亲近的掌事宫人,从来也没有主子这样看重过奴婢,怎么说得上是委屈呢。”
贵妃对她的效忠却似不屑一顾,莞尔道:“可我现在要死了,你也觉得很好吗?”
虽说贵妃常常有些教下人不明白的心思,可这样的话却是头一回,除了昭阳殿那晚,檀蕊从未见过她灰心成这样,她颤抖道:“娘子是身上难受?”
沈幼宜只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担忧迷茫,疑窦丛生,稍一沉思,才缓缓道:“不瞒你说,我做过许多对不起陛下的事情,又屡次挑衅嫔妃,女子从一而终,我能苟活到今日早就对不住郎君,如今又被外人知道那些没脸的事情,断然是活不成了,只想死前写一封陈情书与陛下相诀,而后从容赴死……盼着陛下宽容,瞧在燕国公府的功勋上,保全我一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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