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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边睡下没一会儿,便有人找上门来,是福来饭馆的伙计来要帐,说是这位容二爷中午在他家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没给钱,走前让他们去容府结算,容府若是没人应,便上这儿来找一个叫芸香的要钱。
福来饭馆的掌柜原并不知这位容二爷被容家赶出来的事,想着不过是大户人家的爷出门忘了带钱,不能是故意赖账,甚至都没想找人特意去容府要,只想着这位爷下次再来总会补上。只容少卿走后,才有旁的客人提醒,说听闻这位容二爷被容家扫地出门了,欠了鸿运酒馆好几顿酒钱不说,甚至险些赖在他们那儿,鸿运酒馆好不容易才把人打发走,欠的酒钱也至今还没结算。
福来饭馆的掌柜的这才让人去容府问,容府果真不认这位二爷的帐,掌柜的想着容少卿的话,试着来这儿问一问。
这安平县城并不算很大,福来饭馆掌柜的也认识开纸扎铺的陈氏夫妇,原也不大信这一辈子没出过安平县的老两口儿能与这才搬来没多久的容府有什么关系,只是听容少卿连人家干闺女的名字都叫得出,才让人过来问。
来的伙计也是客客气气:“掌柜的说了,若真是跟咱们家里认识的,这顿饭钱便免了,倒也没有多少钱。”
芸香听完原委,没等陈张氏开口,连忙自掏了钱与了伙计,那伙计也不多问,客套地推辞了两句拿着钱走了。
福来饭馆的伙计走后,陈张氏拉着芸香气不过地说:“我说什么来着?这是真赖上你了!你容他在这儿住两日已经是够仁义的了,还要自己往里搭钱?你没白日没黑夜地给人家做活,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他一顿饭就给吃没了!”
陈张氏气得够呛,芸香却并未显得如何蕴恼,反而挽着干娘的胳膊劝了好一会儿。
陈张氏怕她是因为顾念着旧日的情分或留在容家的那个儿子而被“前夫”拿捏。她让干娘不用担心,说他不会过分到哪儿去,这次来闹,最多也不过三五日。
干娘并不十分相信,她也理解,但凡见识过容少卿的荒唐的人,也难信他的本性。
就像当年容老爷因怕老太太在家纵了他,把他送进管吃住的私塾。他为了归家,明明三五岁便能倒背如流的诗文,却偏装个愚笨的糊涂虫胡说一气,还大夜里不睡觉,拉着旁人上房顶上喝酒,最后被私塾先生退了回来。人家先生也是被气坏了,一点儿不留情面地对容老爷说:“您家这位爷老夫教不了,天下怕也没有先生教得了,品行顽劣不说,脑子也不灵光,趁早断了进学的心思。”
后来,容老爷因听同知大人家体弱的幼子因随着道士进山修行,非但练就了一身武艺,归家不久就中了举,便又多番苦求请人家收留,祈望着容少卿一番苦修也能脱胎换骨。不想不到一个月,这位小爷又被人家道爷送了回来,说贵公子没有习武的根骨,且荒唐得没了边,竟然招了风尘女子来清修之地寻欢作乐,这样的品格还是贵府自行教导吧。
容老爷气得险要背过气去,自然少不了容少卿一顿好打。容少卿一脸无辜地辩说:“那对姐妹孤苦无依,我只让他们唱了半日曲,便给了她们三十两银子,这可是与人为善啊,爹娘不是常这么教儿子吗,怎么又错了?”
容老爷气得推开家丁,自己拿了板子边打边骂:“一派胡言,你当我不知你那点儿鬼心思!与人行善,你直接在酒馆里赏了钱也未尝不可,非要带去道观?明明就是故意捣乱,逼着人家把你送回来!今日我便把你打死,省得你到处给我散德行,坏了我们家的名声!”
容少卿也不再诡辩,只呼天喊地哎呦呦喊疼,像是下一刻就要断了气死过去,惹得容老夫人心疼得忙让四五个家仆把容老爷抱住拦了下来。
虽然所谓的风尘女子不过是山下酒馆卖艺唱曲的一对姐妹,所谓寻欢,也只是容少卿故意关着门让姐妹俩唱了半日小曲,但此事在润州府传开来,还是说容家二爷荒淫无度,居然在慈云山道观里叫了七八个妓女白日宣淫。
也是经此一事,二奶奶嫁进门和容少卿一直夫妻不睦,一则是气自己才进门丈夫就有了“她”这个妾,另一则也是早早听闻了容少卿的“劣迹”,对他带了些成见。
那次容少卿挨了打,事后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去他房里,看他趴在床上养伤,容老夫人心疼又生气地数落:“这次祖母也不帮你,你真真是闹过了头。想回来,给祖母写信便是,祖母好生跟你父亲说说,总能接你回来,何苦闹出这些事来。不说别的,你只听听外面怎么传的,可与你脸上好看怎的?你这才定了亲,王家那边听了直说要退亲,还要你舅父舅母去跟人家解释,舍了脸说了许多好话,这才算罢了。”
容少卿无所谓地回道:“退亲就退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要求着娶他家女儿似的,我巴不得赶紧退了。”
“胡说。”容老夫人道,“王家姑娘是凌厉些,可也必要这样的媳妇儿才能管得住你。再说,已然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若再要被退了亲,还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儿愿嫁给你?你要真是个混账败家子,我和你爹娘倒也清净了,横竖锁在家里别到处祸害人便是,又不是外面那些那种终日吃喝嫖赌的公子哥儿,明明是心善正直的好孩子,偏生自己坏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怨人家王家想退亲,我若是个不相干的人,只听着你在外那些事迹,也不把自家的女孩儿许给你。”
一旁的容夫人接过话,接着教训他:“祖母还是向着你心疼你,要我说,这话还是说轻了,咱们总说你本性淳厚,可回回被你做的这些荒唐事打了脸!还别说不认识的人不愿把闺女嫁给你,纵是认识,从小看你长大的,谁又想把闺女嫁给你的?”
容夫人越说越气,抬眼瞅见在容老夫人身旁伺候的她,冲口便道:“别人家的不说,芸香,你是从小在咱们府里长起来的,就咱们家这位爷,你摸着心口说,你可愿嫁给他吗!”
她忽然被问了话,也是一怔,心知容夫人这是被气糊涂了,才对她一个丫头说这种话。她的身份,自然是怎么答都不对,便忙赔笑劝道:“夫人消消气,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总有散了的一日,王家那边不知道二爷的秉性才闹了误会,等将来二奶奶进了门,夫唱妇随,自然便知二爷的性情,到时二爷成了亲,有了家室,也就稳重了。”
她说完这话,非但容夫人摇头叹了叹,一幅“不指望”的神情,连容少卿自己也歪头向她看过来,给了她一个“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
她也和干娘说了些容少卿的性情,说他不过是看上去荒唐顽劣,实则并非混账无赖之人。干娘说无论容少卿过去如何,过了这几年,中间又出了这么多事,性情难免会变,而且甭管多好的人,只要填了嗜酒的毛病,这人就算是废了,好的指不上,坏毛病、坏脾气全都来了。
芸香知道干娘的话在理,但她终不信容少卿会变得多坏,不仅仅是因少时在容家相处多年的熟悉,更因那日凌晨他悄然离开前随手为她盖了下棉衣。
只这一个小动作,她就知道他还是从前那个容二爷。
只说容少卿酒足饭饱,在屋里躺了一下午,这觉一直连了夜,晚饭也没吃,到夜里旁人正经该睡了,他又来了精神,吆喝芸香干这干那,直折腾了半宿。
第三日,容少卿未如前两日那般吃了早饭便离开,而是一上午都在房里躺着,也没像前两日那般使唤芸香,或是为了丁点儿小事儿便斥她一番,甚至午饭时候,芸香给他端了饭菜进屋,他也没多嫌弃,好歹吃了些。
听跨院没了动静,陈伯私下宽慰妻子,说或是真如芸香说的,他闹了这三两日便要自嫌没趣地走了。陈张氏回相公:“最好是这样,再敢闹什么幺蛾子,就是芸香不恼,我也不容了。”
芸香虽知容少卿未必会折腾多久,但也知他这会儿忽然安静下来,肯定不是就此作罢,定是见她这两日没如他的愿,又转了别的主意。
果不其然,午饭过后,她去屋里给容少卿收拾碗筷,容少卿脸上没了前两日正眼都懒得给她的不耐烦,一双眼睛毫不顾忌地在她身上打量。
芸香假做未察,只才要端了东西出去,便被容少卿叫住:“你先把东西放外屋,进来我与你说句话。”
芸香应声把东西放在外屋桌子上,转身回了里屋,端端地站在门口看着容少卿,等他吩咐。
容少卿歪靠在炕上睨着她:“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芸香大抵猜到容少卿要做什么,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爷不歇个晌觉吗?”
容少卿懒懒地抻了抻筋骨:“歇,当然歇,只一个人歇着怪没劲的,你陪爷一块儿吧……”说完伸手抓了芸香的胳膊就往自己怀里拉。
芸香抬手挡了一下,做了个惊愕的神色。
容少卿唇边勾起一抹弧度,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怎么,你是什么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大姑娘吗?爷都还没嫌你,你还不乐意了?”
芸香手上用了下劲儿,推开容少卿。
容少卿见芸香咬着嘴唇,觉得她终于要忍不下了,谁知她却忽地开口:“没不乐意。”
呃?容少卿怔了一下,没明白。
“甭管前事如何,反正我这身子早就是爷的了,左右孩子都给您生过了,也没什么扭捏的,只不过这大白天的不合适……”芸香边说边脱鞋上了抗,爬到里面去拉窗帘,“不过爷要这会儿有了兴致,又不嫌弃我,我自然也乐意伺候您。”
容少卿没想到芸香会是这个反应,后面更多想好的轻佻话全被堵在了嘴里,嘴唇抖了抖,懵了。
他犹疑地打量对方会不会在说气话,或是耍什么花样,却见芸香并非嘴上说说,竟然真的开始自顾自地脱衣裳,毫不耻惧地道:“爷一会儿动静别太大,我爹娘虽说都睡下了,但两人白日里都觉轻,有点儿动静就能听见,您要是想,我今儿晚上再好好伺候您一回……”
容少卿半张着嘴,怔着,眼见芸香脱完自己的外衣,还要上前帮他宽衣,下意识地蹬腿后退,抬手拦她,“哎……别……你别……”
他向后退得急,话没说完后脑勺便硬生生地撞到了炕柜上,吃痛之际,但见芸香停下动作,撂了手,歪头看着他,浅浅地笑了。
容少卿反应过来,一脸讪讪地泄了气。
第八章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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